抄襲事件,只是程沅悲慘命運開始的號角。
楊白華回到家,聽完程沅絕望的哭訴,扶住他的肩膀道:「小程,你冷靜點兒。」
程沅紅著眼睛:「老楊,你信我,你要信我。」
楊白華說:「我當然相信你。」
程沅拉著楊白華,一遍遍向他確證,向他求助:「歌是你看著我寫的,對不對啊,我還放給你聽,我還」
楊白華將程沅的手攏在掌心,再貼在自己胸口上:「我都知道。」
程沅顫抖著順勢靠上那堅實溫厚的胸膛,像是風中浮萍總算找到了憑依。
他聽著那近在咫尺的心跳,耳根發麻發熱,仿佛全世界只有這里最最安全。
有了安心的依靠,程沅血絲遍布的眼里迸出火來,虛弱地咬牙切齒道:「我不能這么算了,我要去告唐歡,我要」
楊白華一滯。
他撫著程沅的後背:「小程,你現在太沖動了,不要在這種時候做決定。」
可程沅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
他偏頭痛犯得厲害,楊白華回來前他吃過兩片葯,但葯效遲遲沒有發揮。頭痛和憤怒把他折磨得渾身發抖,冷汗橫流:「憑什么這是我的歌,我不能讓她偷去還誣陷我」
楊白華皺一皺眉,把他推開,略略提高了聲音:「小程,你冷靜點聽我說。你不能告她。」
程沅無聲地張了張嘴,看著他,等待一個解釋。
楊白華深嘆道:「這件事兒,是小燕辦壞了。」
楊白華的堂妹楊小燕,一年半前考上了跟堂哥同城的二本師范,被楊家三叔委托給楊白華照顧。
她經常來楊白華家里吃飯,是楊家里第一個知道堂哥取向的,還曾以「保密」為由,讓楊白華請她吃了好幾頓大餐。
楊家人長相都不賴,楊小燕也不算難看,一張瓜子臉白白凈凈的。她喜歡音樂,自己也愛寫點小調小曲,發表在網上,因為填的詞很能引起明媚憂傷的少女共鳴,粉絲數也有小一萬。這使她頗以為傲,自詡才女。
但程沅其實不大喜歡她。
她每次來,總是纏著程沅問他一首歌能賣多少錢,問他有沒有賣歌的門路,程沅不愛聽這個,每每胡亂搪塞過去,楊小燕也看不出什么眉眼高低,還撒嬌跟楊白華說,堂哥你看吶,小程哥他家里有門路,都不幫我,真沒勁。
小燕住的四人寢,其他三個女生都是本市人,她也不肯落後,買好化妝品,品牌衣裳。
照她這個用法,錢當然不夠用,她只好時常找楊白華來借,楊白華還真的每借必給,沒有一次拒絕,為此曾連著一個月沒敢在公司食堂里點肉菜。
程沅看得心疼不已。他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學做飯的。
程沅呆望著楊白華,迷茫道:「你說什么呀。」
楊白華不無懊惱道:「剛才,我剛放下你的電話,小燕就打電話來了。你還記得嗎,上次爸媽和三姐來市里的時候,你搬出去住了,她手機沒電,拿我手機刷淘寶,翻來翻去,不小心點開了你寫的deo。她聽了挺喜歡的,問我是不是你寫的,還一個勁兒誇你。」
程沅微微睜大了眼睛。
楊白華硬著頭皮:「我當時沒想太多,說是,你經常寫一些歌,她應了一聲,就繼續拿著玩了。我沒想到她」
程沅總算聽明白了,不敢置信道:「她偷我的歌去賣你就任她偷」
「你不要說得這么難聽。」楊白華無奈道,「我不知道這件事,小燕她也只是喜歡你的歌而已。她跟我說,她缺錢,想靠自己掙錢,但是她寫的歌不好投公司,所以才想拿你的歌攙著自己的歌試試看,沒想到一投就投中了,六首一下都賣掉。心間語和秋思被唐歡挑走了。」
「只是喜歡」程沅渾身的刺炸了起來,「她問過我,打算給我的歌起什么名字,我告訴她,其中一首我已經想好了,叫心間語。」
他抓起手機,把屏幕按亮,把唐歡個人專輯上的一行字亮給楊白華看:「老楊我問你,這是什么她連名字都照搬這叫不是故意的」
「你寫過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歌,都沒往外發,她沒想到你會拿這個投稿。」楊白華的語氣難得地重了,伸手握住程沅的手腕,「事情鬧得這么大,她也不想的。跟我打電話的時候她很害怕,都哭了。」
程沅木木地想,她哭什么。
楊白華苦口婆心道:「她已經知道自己錯了。可她年紀還小,你得容她犯錯兒吧。你要是告她,事情鬧大了,她在學校怎么做人我在家人面前怎么交代」
仿佛有一道冷水澆上了程沅的脊梁,他抓住楊白華,痛苦地低吟:「那我呢我呢你要我怎么做人」
楊白華溫柔地捧住程沅的臉:「沒事兒,我信你。那些網友不了解情況,都是瞎打嘴仗,只要把網線一拔,誰都傷害不了你。」
程沅一輩子順風順水,沒經過大事兒,這一來就是地裂山崩,他的頭腦已經全然混亂了,楊白華篤定的語氣動搖了他:「是嗎」
「是啊。」楊白華循循善誘,「你想想看,我父母從小把小燕當親女兒疼,咱們的關系如果因為小燕的事兒暴露了,小燕身敗名裂,官司纏身,你要他們怎么接受你」
程沅抱著頭,把自己蜷縮起來。
「為什么啊。」程沅喃喃,「為什么」
他的理想,他的音樂夢,全毀了。
而且他的愛人毅然決然地站在了家人那一邊,如果他不答應替楊小燕把這事兒擔下來,他和楊白華的未來就沒有了。
愛人,理想,他到底該要哪個
程沅從小就乖巧,除了音樂,沒有旁的愛好,楊白華是程沅第一個捧在心尖上去愛的人。
愛一個人,是把他小心翼翼地擱在心里,還怕心不夠柔軟。
楊白華很好,對他很溫柔,會在他藝術家脾氣發作時哄他,踏實,勤奮,兩人在床上也很合拍。
程沅舍不得在經歷過一場傷筋動骨風暴後,還要鮮血淋漓地把胸口撕開,把這個他愛了三年的人硬生生挖出來。
他做不到。
程沅揪住楊白華的衣擺,輕聲問:「我背上這個名聲,還怎么寫歌還會有人要我嗎」
楊白華聽到他松了口,不自覺舒了一大口氣。
他把程沅攬進懷里:「我要你。」
這並不是程沅想要的答案。
但這也是他現階段唯一能得到的、最好的答案了。
程沅的公司飛快出了聲明,嚴厲申飭了這種惡劣的抄襲行徑,並果斷向程沅提出解約,要求他賠償違約金。
關鍵時刻,程沅的大哥程漸氣沖沖地跑來,指著弟弟的鼻子大罵一通:「程沅,你能耐了出了這么大事兒不聯系家里人不打算姓程你早說」
程沅沒說話。
自己的名聲已經爛了,既然決定要隱瞞,他就得連家里人一塊兒瞞。
大哥罵過他,替他賠了錢,又花錢上網刪帖,猶不解氣,還親身上陣跟人對罵。
網民發現自己的評論被刪,愈加反彈,事態愈炒愈熱,唐歡的公司也沒有放棄主動送上門來的熱度,大肆購買水軍和營銷號,在後頭推波助瀾,其中以一個粉絲數過五十萬的網絡唱作人最為激烈,他是著名的唐歡粉,一天發了六七條微博,追著程沅嘲諷。
其中一條微博說:「抄襲狗現在應該怕得縮在被窩里發抖吧狗頭狗頭狗頭。」
底下則是一片唐歡粉絲的狂歡,污言穢語,讓人作嘔。
程沅是真怕了。他關了私信,關了手機,把自己禁閉起來,楊白華再耐心,畢竟也是剛工作,沒那么多時間天天陪他。
程沅想,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撐過這段時間,他還能再來。
可後來,程沅發現自己寫不出歌來了,甚至碰不了鋼琴,哪怕一按琴鍵,他就會想到心間語那段他精心寫作的鋼琴前奏,心悸惡心得手抖,根本彈不出一首完整的歌啦。
他嘗試許多遍後,猛然攥起雙拳砸上了鋼琴。
鋼琴發出一高一低兩聲的呻吟。
大學的時候,一人能撐起一個樂團的天才程沅,連歡樂頌都不會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