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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882 字 2021-01-13

詩曰: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頭。春回笑臉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帶愁。

粉暈桃腮思伉儷,寒生蘭室盼綢繆。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讓文君詠白頭。

話說一日吳月娘心中不快,吳大妗子來看,月娘留他住兩日。正陪在房中坐的,忽見小廝玳安抱進氈包來,說:「爹來家了。」吳大妗子便往李嬌兒房里去了。西門慶進來,脫了衣服坐下。小玉拿茶來也不吃。月娘見他面色改常,便問:「你今日會茶,來家恁早?」西門慶道:「今該常二哥會,他家沒地方,請俺們在城外永福寺去耍子。有花二哥邀了應二哥,俺們四五個,往院里鄭愛香兒家吃酒。正吃著,忽見幾個做公的進來,不由分說,把花二哥拿的去了。把眾人嚇了一驚。我便走到李桂姐躲了半日,不放心,使人打聽。原來是花二哥內臣家房族中告家財,在東京開封府遞了狀子,批下來,著落本縣拿人。俺們才放心,各人散歸家來。」月娘聞言,便道:「這是正該的,你整日跟著這伙人,不著個家,只在外邊胡撞;今日只當丟出事來,才是個了手。你如今還不心死。到明日不吃人掙鋒廝打,群到那日是個爛羊頭,你肯斷絕了這條路兒!正經家里老婆的言語說著你肯聽?只是院里淫婦在你跟前說句話兒,你到著個驢耳朵聽他。正是:家人說著耳邊風,外人說著金字經。」西門慶笑道:「誰人敢七個頭八個膽打我!」月娘道:「你這行貨子,只好家里嘴頭子罷了。」

正說著,只見玳安走來說:「隔壁花二娘使天福兒來,請爹過去說話。」這西門慶聽了,趔趄腳兒就往外走。月娘道:「明日沒的教人講你把。」西門慶道:「切鄰間不防事。我去到那里,看他有甚么話說。」當下走過花子虛家來,李瓶兒使小廝請到後邊說話,只見婦人羅衫不整,粉面慵妝,從房里出來,臉嚇的蠟渣也似黃,跪著西門慶,再三哀告道:「大官人沒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家有患難,鄰里相助。因他不聽人言,把著正經家事兒不理,只在外邊胡行。今日吃人暗算,弄出這等事來。這時節方對小廝說將來,教我尋人情救他。我一個婦人家沒腳的,那里尋那人情去。發狠起來,想著他恁不依說,拿到東京,打的他爛爛的,也不虧他。只是難為過世老公公的姓字。奴沒奈何,請將大官人過來,央及大官人,把他不要提起罷,千萬看奴薄面,有人情好歹尋一個兒,只不教他吃凌逼便了。」西門慶見婦人下禮,連忙道:「嫂子請起來,不妨,我還不知為了甚勾當。」婦人道:「正是一言難盡。俺過世老公公有四個侄兒,大侄兒喚做花子由,第三個喚花子光,第四個叫花子華,俺這個名花子虛,都是老公公嫡親的。雖然老公公掙下這一分錢財,見我這個兒不成器,從廣南回來,把東西只交付與我手里收著。著緊還打倘棍兒,那三個越發打的不敢上前。去年老公公死了,這花大、花三、花四,也分了些床帳家伙去了,只現一分銀子兒沒曾分得。我常說,多少與他些也罷了,他通不理一理兒。今日手暗不通風,卻教人弄下來了。」說畢,放聲大哭。西門慶道:「嫂子放心,我只道是甚么事來,原來是房分中告家財事,這個不打緊。既是嫂子吩咐,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一般,隨問怎的,我在下謹領。」婦人說道:「官人若肯時又好了。請問尋分上,要用多少禮兒,奴好預備。」西門慶道:「也用不多,聞得東京開封府楊府尹,乃蔡太師門生。蔡太師與我這四門親家楊提督,都是當朝天子面前說得話的人。拿兩個分上,齊對楊府尹說,有個不依的!不拘多大事情也了了。如今倒是蔡太師用些禮物。那提督楊爺與我舍下有親,他肯受禮?」婦人便往房中開箱子,搬出六十錠大元寶,共計三千兩,教西門慶收去尋人情,上下使用。西門慶道:「只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許多!」婦人道:「多的大官人收了去。奴床後還有四箱櫃蟒衣玉帶,帽頂絛環,都是值錢珍寶之物,亦發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里,奴用時來取。趁這時,奴不思個防身之計,信著他,往後過不出好日子來。眼見得三拳敵不得四手,到明日,沒的把這些東西兒吃人暗算了去,坑閃得奴三不歸!」西門慶道:「只怕花二哥來家尋問怎了?」婦人道:「這都是老公公在時,梯己交與奴收著之物,他一字不知。大官人只顧收去。」西門慶說道:「既是嫂子恁說,我到家教人來取。」於是一直來家,與月娘商議。月娘說:「銀子便用食盒叫小廝抬來。那箱籠東西,若從大門里來,教兩邊街坊看著不惹眼?必須夜晚打牆上過來方隱密些。」西門慶聽言大喜,即令玳安、來旺、來興、平安四個小廝,兩架食盒,把三千兩銀子先抬來家。然後到晚夕月上時分,李瓶兒那邊同迎春、綉春放桌凳,把箱櫃挨到牆上。西門慶這邊,止是月娘、金蓮、春梅,用梯子接著。牆頭上鋪襯氈條,一個個打發過來,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正是:

富貴自是福來投,利名還有利名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西慶收下他許多細軟金銀寶物,鄰舍街坊俱不知道。連夜打點馱裝停當,求了他親家陳宅一封書,差家人來保上東京。送上楊提督書禮,轉求內閣蔡太師柬帖下與開封府楊府尹。這府尹名喚楊時,別號龜山,乃陝西弘農縣人氏,由癸未進士升大理寺卿,今推開封府尹,極是清廉。況蔡太師是他舊時座主,楊戩又是當道時臣,如何不做分上!當日楊府尹升廳,監中提出花子虛來,一干人上廳跪下,審問他家財下落。此時花子虛已有西門慶捎書知會了,口口只說:「自從老公公死了,發送念經,都花費了。止有宅舍兩所、庄田一處見在,其余床帳家火物件,俱被族人分散一空。」楊府尹道:「你們內官家財,無可稽考,得之易,失之易。既是花費無存,批仰清河縣委官將花太監住宅二所、庄田一處,估價變賣,分給花子由等三人回繳。」花子由等又上前跪稟,還要監追子虛,要別項銀兩。被楊府尹大怒,都喝下來,說道:「你這廝少打!當初你那內相一死之時,你每不告做甚么來?如今事情已往,又來騷擾。」於是把花子虛一下兒也沒打,批了一道公文,押發清河縣前來估計庄宅,不在話下。

來保打聽這消息,星夜回來,報知西門慶。西門慶聽見分上准了,放出花子虛來家,滿心歡喜。這里李瓶兒請過西門慶去計議,要叫西門慶拿幾兩銀子,買了這所住的宅子:「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西門慶歸家與吳月娘商議。月娘道:「你若要他這房子,恐怕他漢子一時生起疑心來,怎了?」西門慶聽記在心。那消幾日,花子虛來家,清河縣委下樂縣丞丈估:太監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慶坊,值銀七百兩,賣與王皇親為業;南門外庄田一處,值銀六百五十兩,賣與守備周秀為業。止有住居小宅,值銀五百四十兩,因在西門慶緊隔壁,沒人敢買。花子虛再三使人來說,西門慶只推沒銀子,不肯上帳。縣中緊等要回文書,李瓶兒急了,暗暗使馮媽媽來對西門慶說,教拿他寄放的銀子兌五百四十兩買了罷。這西門慶方才依允。當官交兌了銀兩,花子由都畫了字。連夜做文書回了上司,共該銀一千八百九十五兩,三人均分訖。

花子虛打了一場官司出來,沒分的絲毫,把銀兩、房舍、庄田又沒了,兩箱內三千兩大元寶又不見蹤影,心中甚是焦躁。因問李瓶兒查算西門慶使用銀兩下落,今還剩多少,好湊著買房子。反吃婦人整罵了四五日,罵道:「呸!魎魎混沌,你成日放著正事兒不理,在外邊眠花卧柳,只當被人弄成圈套,拿在牢里,使將人來教我尋人情。奴是個女婦人家,大門邊兒也沒走,曉得甚么?認得何人?那里尋人情?渾身是鐵打得多少釘兒?替你添羞臉,到處求爹爹告奶奶。多虧了隔壁西門大官人,看日前相交之情,大冷天,刮得那黃風黑風,使了家下人往東京去,替你把事兒干得停停當當的。你今日了畢官司,兩腳站在平川地,得命思財,瘡好忘痛,來家到問老婆找起後帳兒來了,還說有也沒有。你寫來的帖子現在,沒你的手字兒,我擅自拿出你的銀子尋人情,抵盜與人便難了!」花子虛道:「可知是我的帖子來說,實指望還剩下些,咱湊著買房子過日子。」婦人道:「呸!濁蠢才!我不好罵你的。你早仔細好來,頭兒上不算計,圈底兒下卻算計。千也說使多了,萬也說使多了,你那三千兩銀子能到的那里?蔡太師、楊提督好小食腸兒!不是恁大人情,平白拿了你一場,當官蒿條兒也沒曾打在你這忘八身上,好好兒放出來,教你在家里恁說嘴!人家不屬你管轄,你是他甚么著疼的親?平白怎替你南上北下走跳,使錢教你!你來家也該擺席酒兒,請過人來,知謝人一知謝兒,還一掃帚掃得人光光的,到問人找起後帳兒來了!」幾句連搽帶罵,罵的子虛閉口無言。

到次日,西門慶使玳安送了一分禮來與子虛壓驚。子虛這里安排了一席,請西門慶來知謝,就要問他銀兩下落。依著西門慶,還要找過幾百兩銀子與他湊買房子。到是李瓶兒不肯,暗地使馮媽媽過來對西門慶說:「休要來吃酒,只開送一篇花帳與他,說銀子上下打點都使沒了。」花子虛不識時,還使小廝再三邀請。西門慶躲的一徑往院里去了,只回不在家。花子虛氣的發昏,只是跌腳。看觀聽說:大凡婦人更變,不與男子漢一心,隨你咬折鐵釘般剛毅之夫,也難測其暗地之事。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內,往往男子之名都被婦人壞了者為何?皆由御之不得其道。要之在乎容德相感,緣分相投,夫唱婦隨,庶可保其無咎。若似花子虛落魄飄風,謾無紀律,而欲其內人不生他意,豈可得乎!正是:

自意得其墊,無風可動搖。

話休饒舌。後來子虛只擯湊了二百五十兩銀子,買了獅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得了這口重氣,剛搬到那里,又不幸害了一場傷寒,從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來。初時還請太醫來看,後來怕使錢,只挨著。一日兩,兩日三,挨到二十頭,嗚呼哀哉,斷氣身亡,亡年二十四歲。那手下的大小廝天喜兒,從子虛病倒之時,就拐了五兩銀子走的無蹤。子虛一倒了頭,李瓶兒就使馮媽媽請了西門慶過去,與他商議買棺入殮,念經發送,到墳上安葬。那花大、花三、花四一般兒男婦,也都來吊孝送殯。西門慶那日也教吳月娘辦了一張桌席,與他山頭祭奠。當日婦人轎子歸家,也設了一個靈位,供養在房中。雖是守靈,一心只想著西門慶。從子虛在日,就把兩個丫頭教西門慶耍了,子虛死後,越發通家往還。

一日,正值正月初九,李瓶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