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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781 字 2021-01-13

這家子打和,那家子撮合。他的本分少,虛頭大,一些兒不巧又騰挪,繞院里都踅過。席面上幫閑,把牙兒閑嗑。攘一回才散伙,賺錢又不多。歪廝纏怎么?他在虎口里求津唾。

西門慶打發架兒出門,安排酒上來吃。桂姐滿泛金杯,雙垂紅袖,餚烹異品,果獻時新,倚翠偎紅,花濃酒艷。酒過兩巡,桂卿、桂姐一個彈箏,一個琵琶,兩個彈著唱了一套《霽景融和》。正唱在熱鬧處,見三個穿青衣黃板鞭者──謂之圓社,手里捧著一只燒鵝,提著兩瓶老酒,大節間來孝順大官人,向前打了半跪。西門慶平昔認的,一個喚白禿子,一個喚小張閑,一個是羅回子,因說道:「你們且外邊候候,待俺們吃過酒,踢三跑。」於是向桌子上拾了四盤嗄飯、一大壺酒、一碟點心,打發眾圓社吃了,整理氣伺候。西門慶吃了一回酒,出來外面院子里,先踢了一跑。次教桂姐上來,與兩個圓社踢。一個揸頭,一個對障,勾踢拐打之間,無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處,都快取過去了。反來向西門慶面前討賞錢,說:「桂姐的行頭,就數一數二的,強如二條巷董官女兒數十倍。」當下桂姐踢了兩跑下來,使的塵生眉畔,汗濕腮邊,氣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兒搖涼,與西門慶攜手,看桂卿與謝希大、張小閑踢行頭。白禿子、羅回子在旁虛撮腳兒等漏,往來拾毛。亦有《朝天子》一詞,單表這踢圓的始末:

在家中也閑,到處刮涎,生理全不干,氣兒不離在身邊,每日街頭站。窮的又不趨,富貴他偏羨。從早晨只到晚,不得甚飽餐。轉不得大錢,他老婆常被人包占。

西門慶正看著眾人在院內打雙陸、踢氣,飲酒,只見玳安騎馬來接,悄悄附耳低言道:「大娘、二娘家去了。花二娘叫小的請爹早些過去哩!」這西門慶聽了,暗暗叫玳安:「把馬吊在後門邊,等著我。」於是酒也不吃,拉桂姐到房中,只坐了一回兒,就出來推凈手,於後門上馬,一溜煙走了。應伯爵使保兒去拉扯,西門慶只說:「我家里有事。」那里肯轉來!教玳安兒拿了一兩五錢銀子打發三個圓社。李家恐怕他又往後巷吳銀兒家去,使丫鬟直跟至院門首方回。應伯爵等眾人,還吃到二更才散。正是:

笑罵由他笑罵,歡娛我且歡娛。

第十六回西門慶擇吉佳期應伯爵追歡喜慶

詩曰:

傾城傾國莫相疑,巫水巫雲夢亦痴。紅粉情多銷駿骨,金蘭誼薄惜蛾眉。

溫柔鄉里精神健,窈窕風前意態奇。村子不知春寂寂,千金此夕故踟躕。

話說當日西門慶出離院門,玳安跟馬,逕到獅子街李瓶兒家,見大門關著,就知堂客轎子家去了。玳安叫馮媽媽開了門,西門慶進來。李瓶兒在堂中秉燭,花冠齊整,素服輕盈,正倚簾櫳盼望。見西門慶來,忙移蓮步,款促湘裙,下階迎接,笑道:「你早來些兒,他三娘、五娘還在這里,只剛才起身去了。今日他大娘去的早,說你不在家。那里去了?」西門慶道:「今日我和應二哥、謝子純早晨看燈,打你門首過去來。不想又撞見兩個朋友,拉去院里,撞到這咱晚。我恐怕你這里等候,小廝去時,教我推凈手,打後門跑了。不然必吃他們掛住了,休想來的成。」李瓶兒道:「適間多謝你重禮。他娘們又不肯坐,只說家里沒人,教奴到沒意思的。」於是重篩美酒,再整佳餚,堂中把花燈都點上,放下暖簾來。金爐添獸炭,寶篆龍涎。婦人遞酒與西門慶,磕下頭去說道:「拙夫已故,舉眼無親。今日此杯酒,只靠官人與奴作個主兒,休要嫌奴丑陋,奴情願與官人鋪床疊被,與眾位娘子作個姊妹,奴自己甘心。不知官人心下如何?」說著滿眼淚落。西門慶一手接酒,一手扯他道:「你請起來。既蒙你厚愛,我西門慶銘刻於心。待你孝服滿時,我自有處,不勞你費心。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咱每且吃酒。」西門慶吃畢,亦滿斟一杯回奉。婦人吃畢,安席坐下。馮媽媽單管廚下。須臾,拿面上來吃。西門慶因問道:「今日唱的是那兩個?」李瓶兒道:「今日是董嬌兒、韓金釧兒兩個。臨晚,送他三娘、五娘家中討花兒去了。」兩個在席上交杯換盞飲酒,綉春、迎春兩個在旁斟酒下菜伏侍。只見玳安上來,與李瓶兒磕頭拜壽。李瓶兒連忙起身還了個萬福,吩咐迎春教老馮廚下看壽面點心下飯,拿一壺酒與玳安吃。西門慶吩咐:「吃了早些回家去罷。」李瓶兒道:「到家里,你娘問,休說你爹在這里。」玳安道:「小的知道,只說爹在里邊過夜。明日早來接爹就是了。」西門慶點了點頭兒,當下把李瓶兒喜歡的要不的,說道:「好個乖孩子,眼里說話。」又叫迎春拿二錢銀子與他節間買瓜子兒嗑:「明日你拿個樣兒來,我替你做雙好鞋兒穿。」那玳安連忙磕頭說:「小的怎敢?」走到下邊吃了酒飯,帶馬出門。馮媽媽把大門關上了拴。

李瓶兒同西門慶猜枚吃了一回,又拿一副三十二扇象牙牌兒,桌上鋪茜紅苫條,兩個抹牌飲酒。吃一回,吩咐迎春房里秉燭。原來花子虛死了,迎春、綉春都已被西門慶耍了,以此凡事不避,教他收拾鋪床,拿果盒杯酒。又在床上紫錦帳里,婦人露著粉般身子,西門慶香肩相並,玉體廝挨。兩個看牌,拿大鍾飲酒。因問西門慶:「你那邊房子幾時收拾?」西門慶道:「且待二月間興工,連你這邊一所通身打開,與那邊花園取齊。前邊起蓋個山子卷棚,花園耍子。後邊還蓋三間玩花樓。」婦人因指道:「奴這床後茶葉箱內,還藏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蠟、兩罐子水銀、八十斤胡椒。你明日都搬出來,替我賣了銀子,湊著你蓋房子使。你若不嫌奴丑陋,到家好歹對大娘說,奴情願與娘們做個姊妹,隨問把我做第幾個也罷。親親,奴舍不的你。」說著,眼淚紛紛的落將下來。西門慶忙把汗巾兒抹拭,說道:「你的情意,我已盡知。待你這邊孝服滿,我那邊房子蓋了才好。不然娶你過去,沒有住房。」婦人道:「既有實心娶奴家去,到明日好歹把奴的房蓋的與他五娘在一處,奴舍不的他好個人兒,與後邊孟家三娘,見了奴且親熱。兩個天生的打扮,也不象兩個姊妹,只象一個娘兒生的一般。惟有他大娘性兒不是好的,快眉眼里掃人。」西門慶說道:「俺吳家的這個拙荊,他到是好性兒哩。不然手下怎生容得這些人?明日這邊與那邊一樣,蓋三間樓與你居住,安兩個角門兒出入。你心下如何?」婦人道:「我的哥哥,這等才可奴的意!」於是兩個顛鸞倒鳳,淫欲無度。狂到四更時分,方才就寢。枕上並肩交股,直睡到次日飯時不起來。

婦人且不梳頭,迎春拿進粥來,只陪著西門慶吃了半盞粥兒,又拿酒來,二人又吃。原來李瓶兒好馬爬著,教西門慶坐在枕上,他倒插花往來自動。兩個正在美處,只見玳安兒外邊打門,騎馬來接。西門慶喚他在窗下問他話。玳安說:「家中有三個川廣客人,在家中坐著。有許多細貨要科兌與傅二叔,只要一百兩銀子押合同,約八月中找完銀子。大娘使小的來請爹家去理會此事。」西門慶道:「你沒說我在這里?」玳安道:「小的只說爹在桂姨家,沒說在這里。」西門慶道:「你看不曉事!教傅二叔打發他便了,又來請我怎的?」玳安道:「傅二叔講來,客人不肯,直等爹去,方才批合同。」李瓶兒道:「既是家中使孩子來請,買賣要緊,你不去,惹的大娘不怪么?」西門慶道:「你不知,賊蠻奴才,行市遲,貨物沒處發兌,才上門脫與人。若快時,他就張致了。滿清河縣,除了我家鋪子大,發貨多,隨問多少時,不怕他不來尋我。」婦人道:「買賣不與道路為仇,只依奴到家打發了再來。往後日子多如柳葉兒哩。」西門慶於是依李瓶兒之言,慢慢起來,梳頭凈面,戴網巾,穿衣服。李瓶兒收拾飯與他吃了,西門慶一直帶著個眼紗,騎馬來家。

鋪子里有四五個客人,等候秤貨兌銀。批了合同,打發去了。走到潘金蓮房中,金蓮便問:「你昨日往那里去來?實說便罷,不然我就嚷的塵鄧鄧的。」西門慶道:「你們都在花家吃酒,我和他們燈市里走了走,就同往里邊吃酒,過一夜。今日小廝接我方才來家。」金蓮道:「我知小廝去接,那院里有你魂兒?罷么,賊負心,你還哄我哩!那淫婦昨日打發俺們來了,弄神弄鬼的。晚夕叫了你去,[入日]搗了一夜,[入日]搗的了,才放來了。玳安這賊囚根子,久慣兒牢成,對著他大娘又一樣話兒,對著我又是一樣話兒。先是他回馬來家,他大娘問他:『你爹怎的不來?在誰家吃酒哩?』他回說:『和傅二叔眾人看了燈回來,都在院里李桂姨家吃酒,叫我明早接去哩。」落後我叫了問他,他笑不言語。問的急了,才說:『爹在獅子街花二娘那里哩!』賊囚根,他怎的就知我和你一心一話!想必你叫他說來。」西門慶道:「我那里教他?」於是隱瞞不住,方才把李瓶兒「晚夕請我去到那里,與我遞酒,說空過你們來了。又哭哭啼啼告訴我說,他沒人手,後半截空,晚夕害怕,一心要教我娶他。問幾時收拾這房子。他還有些香燭細貨,也值幾百兩銀子,教我會經紀,替他打發。銀子教我收,湊著蓋房子。上緊修蓋,他要和你一處住,與你做個姊妹,恐怕你不肯。」婦人道:「我也不多著個影兒在這里,巴不的來總好。我這里也空落落的,得他來與老娘做伴兒。自古舡多不礙港,車多不礙路,我不肯招他,當初那個怎么招我來?攙奴甚么分兒也怎的?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你還問聲大姐姐去。」西門慶道:「雖故是恁說,他孝服未滿哩。」說畢,婦人與西門慶脫白綾襖,袖子里滑浪一聲掉出個物件兒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彈子大,認了半日,竟不知甚么東西。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