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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888 字 2021-01-13

前車倒了千千輛,後車到了亦如然。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且說潘金蓮自西門慶與月娘尚氣之後,見漢子偏聽,以為得志。每日抖擻著精神,妝飾打扮,希寵市愛。因為那日後邊會著陳敬濟一遍,見小伙兒生的乖猾伶俐,有心也要勾搭他。但只畏懼西門慶,不敢下手。只等西門慶往那里去,便使了丫鬟叫進房中,與他茶水吃,常時兩個下棋做一處。一日西門慶新蓋卷棚上梁,親友掛紅慶賀,遞果盒。許多匠作,都有犒勞賞賜。大廳上管待客官,吃到午晌,人才散了。西門慶因起得早,就歸後邊睡去了。陳敬濟走來金蓮房中討茶吃。金蓮正在床上彈弄琵琶,道:「前邊上梁,吃了這半日酒,你就不曾吃些甚么,還來我屋里要茶吃?」敬濟道:「兒子不瞞你老人家說,從半夜起來,亂了這一五更,誰吃甚么來!」婦人問道:「你爹在那里?」敬濟道:「爹後邊睡去了。」婦人道:「你既沒吃甚么,」叫春梅:「揀籹里拿我吃的那蒸酥果餡餅兒來,與你姐夫吃。」這小伙兒就在他炕桌兒上擺著四碟小菜,吃著點心。因見婦人彈琵琶,戲問道:「五娘,你彈的甚曲兒?怎不唱個兒我聽。」婦人笑道:「好陳姐夫,奴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唱曲兒你聽?我等你爹起來,看我對你爹說不說!」那敬濟笑嘻嘻,慌忙跪著央及道:「望乞五娘可憐見,兒子再不敢了!」那婦人笑起來了。自此這小伙兒和這婦人日近日親,或吃茶吃飯,穿房入屋,打牙犯嘴,挨肩擦背,通不忌憚。月娘托以兒輩,放這樣不老實的女婿在家,自家的事卻看不見。正是:

只曉采花成釀蜜,不知辛苦為誰甜。

第十九回草里蛇邏打蔣竹山李瓶兒情感西門慶

詩曰: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別來歷年歲,舊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猶譏。寄身雖在遠,豈忘君須臾。

既厚不為薄,想君時見思。

話說西門慶起蓋花園卷棚,約有半年光陰,裝修油漆完備,前後煥然一新。慶房的整吃了數日酒,俱不在話下。

一日,八月初旬,與夏提刑做生日,在新買庄上擺酒。叫了四個唱的、一起樂工、雜耍步戲。西門慶從巳牌時分,就騎馬去了。吳月娘在家,整置了酒餚細果,約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大姐、潘金蓮眾人,開了新花園門游賞。里面花木庭台,一望無際,端的好座花園。但見:

正面丈五高,周圍二十板。當先一座門樓,四下幾間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蒼松。高而不尖謂之台,巍而不峻謂之榭。四時賞玩,各有風光:春賞燕游堂,桃李爭妍;夏賞臨溪館,荷蓮斗彩;秋賞疊翠樓,黃菊舒金;冬賞藏春閣,白梅橫玉。更有那嬌花籠淺徑,芳樹壓雕欄,弄風楊柳縱蛾眉,帶雨海棠陪嫩臉。燕游堂前,燈光花似開不開;藏春閣後,白銀杏半放不放。湖山側才綻金錢,寶檻邊初生石筍。翩翩紫燕穿簾幕,嚦嚦黃鶯度翠陰。也有那月窗雪洞,也有那水閣風亭。木香棚與荼蘼架相連,千葉桃與三春柳作對。松牆竹徑,曲水方池,映階蕉棕,向日葵榴。游漁藻內驚人,粉蝶花間對舞。正是:芍葯展開菩薩面,荔枝擎出鬼王頭。

當下吳月娘領著眾婦人,或攜手游芳徑之中,或斗草坐香茵之上。一個臨軒對景,戲將紅豆擲金鱗;一個伏檻觀花,笑把羅紈驚粉蝶。月娘於是走在一個最高亭子上,名喚卧雲亭,和孟玉樓、李嬌兒下棋。潘金蓮和西門大姐、孫雪娥都在玩花樓望下觀看。見樓前牡丹花畔,芍葯圃、海棠軒、薔薇架、木香棚,又有耐寒君子竹、欺雪大夫松。端的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春之景。觀之不足,看之有余。不一時擺上酒來,吳月娘居上,李嬌兒對席,兩邊孟玉樓、孫雪娥、潘金蓮、西門大姐,各依序而坐。月娘道:「我忘了請姐夫來坐坐。」一面使小玉:「前邊快請姑夫來。」不一時,敬濟來到,頭上天青羅帽,身穿紫綾深衣,腳下粉頭皂靴,向前作揖,就在大姐跟前坐下。傳杯換盞,吃了一回酒,吳月娘還與李嬌兒、西門大姐下棋。孫雪娥與孟玉樓卻上樓觀看。惟有金蓮,且在山子前花池邊,用白紗團扇撲蝴蝶為戲。不妨敬濟悄悄在他背後戲說道:「五娘,你不會撲蝴蝶兒,等我替你撲。這蝴蝶兒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滾。」那金蓮扭回粉頸,斜瞅了他一眼,罵道:「賊短命,人聽著,你待死也!我曉得你也不要命了。」那敬濟笑嘻嘻撲近他身來,摟他親嘴。被婦人順手只一推,把小伙兒推了一交。卻不想玉樓在玩花樓遠遠瞧見,叫道:「五姐,你走這里來,我和你說話。」金蓮方才撇了敬濟,上樓去了。原來兩個蝴蝶到沒曾捉得住,到訂了燕約鶯期,則做了蜂須花嘴。正是:

狂蜂浪蝶有時見,飛入梨花沒尋處。

敬濟見婦人去了,默默歸房,心中怏怏不樂。口占《折桂令》一詞,以遣其悶:

我見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見私情。欲見許,何曾見許!似推辭,本是不推辭。約在何時?會在何時?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且不說吳月娘等在花園中飲酒。單表西門慶從門外夏提刑庄子上吃了酒回家,打南瓦子巷里頭過。平昔在三街兩巷行走,搗子們都認的──宋時謂之搗子,今時俗呼為光棍。內中有兩個,一名草里蛇魯華,一名過街鼠張勝,常受西門慶資助,乃雞竊狗盜之徒。西門慶見他兩個在那里耍錢,就勒住馬,上前說話。二人連忙走到跟前,打個半跪道:「大官人,這咱晚往那里去來?」西門慶道:「今日是提刑所夏老爹生日,門外庄上請我們吃了酒來。我有一椿事央煩你們,依我不依?」二人道:「大官人沒的說,小人平昔受恩甚多,如有使令,雖赴湯蹈火,萬死何辭!」西門慶道:「既是恁說,明日來我家,我有話吩咐你。」二人道:「那里等的到明日!你老人家說與小人罷,端的有甚么事?」西門慶附耳低言,便把蔣竹山要了李瓶兒之事說了一遍:「只要你弟兄二人替我出這口氣兒便了!」因在馬上摟起衣底順袋中,還有四五兩碎銀子,都倒與二人。便道:「你兩個拿去打酒吃。只要替我干得停當,還謝你二人。」魯華那里肯接,說道:「小人受你老人家恩還少哩!我只道教俺兩個往東洋大海里拔蒼龍頭上角,西華岳山中取猛虎口中牙,便去不的,這些小之事,有何難哉!這個銀兩,小人斷不敢領。」西門慶道:「你不收,我也不央及你了。」教玳安接了銀子,打馬就走。又被張勝攔住說:「魯華,你不知他老人家性兒?你不收,恰似咱每推脫的一般。」一面接了銀子,扒到地下磕了頭,說道:「你老人家只顧家里坐著,不消兩日,管情穩[扌日][扌日]教你笑一聲。」張勝道:「只望大官人到明日,把小人送與提刑夏老爹那里答應,就夠了小人了。」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後來西門慶果然把張勝送在守備府做了個親隨。此系後事,表過不題。那兩個搗子,得了銀子,依舊耍錢去了。

西門慶騎馬來家,已是日西時分。月娘等眾人,聽見他進門,都往後邊去了,只有金蓮在卷棚內看收家活。西門慶不往後邊去,逕到花園里來,見婦人在亭子上收家伙,便問:「我不在,你在這里做甚么來?」金蓮笑道:「俺們今日和大姐姐開門看了看,誰知你來的恁早。」西門慶道:「今日夏大人費心,庄子上叫了四個唱的,只請了五位客到。我恐怕路遠,來的早。」婦人與他脫了衣裳,因說道:「你沒酒,教丫頭看酒來你吃。」西門慶吩咐春梅:「把別的菜蔬都收下去,只留下幾碟細果子兒,篩一壺葡萄酒來我吃。」坐在上面椅子上,因看見婦人上穿沉香色水緯羅對襟衫兒,五色縐紗眉子,下著白碾光絹挑線裙兒,裙邊大紅段子白綾高低鞋兒。頭上銀絲鬏髻,金鑲分心翠梅鈿兒,雲鬢簪著許多花翠。越顯得紅馥馥朱唇、白膩膩粉臉,不覺淫心輒起,攙著他兩只手兒,摟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