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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542 字 2021-01-13

花邊柳邊,檐外晴絲卷。山前水前,馬上東風軟。自嘆行蹤,有如蓬轉,盼望家鄉留戀。雁杳魚沉,離愁滿懷誰與傳?日短北堂萱,空勞魂夢牽。洛陽遙遠,幾時得上九重金殿?

唱完了,安進士問書童道:「你們可記的《玉環記》『恩德浩無邊』?」書童答道:「此是《畫眉序》,小的記得。」隨唱道:

恩德浩無邊,父母重逢感非淺。幸終身托與,又與姻緣。風雲會異日飛騰,鸞鳳配今諧繾綣。料應夫婦非今世,前生種玉藍田。

原來安進士杭州人,喜尚男風,見書童兒唱的好,拉著他手兒,兩個一遞一口吃酒。良久,酒闌上來,西門慶陪他復游花園,向卷棚內下棋。令小廝拿兩個桌盒,三十樣都是細巧果菜、鮮物下酒。蔡狀元道:「學生們初會,不當深擾潭府,天色晚了,告辭罷。」西門慶道:「豈有此理。」因問:「二公此回去,還到船上?」蔡狀元道:「暫借門外永福寺寄居。」西門慶道:「如今就門外去也晚了。不如老先生把手下從者止留一二人答應,其余都吩咐回去,明日來接,庶可兩盡其情。」蔡狀元道:「賢公雖是愛客之意,其如過擾何!」當下二人一面吩咐手下,都回門外寺里歇去,明日早拿馬來接。眾人應諾去了,不在話下。

二人在卷棚內下了兩盤棋,子弟唱了兩折,恐天晚,西門慶與了賞錢,打發去了。止是書童一人,席前遞酒伏侍。看看吃至掌燈,二人出來更衣,蔡狀元拉西門慶說話:「學生此去回鄉省親,路費缺少。」西門慶道:「不勞老先生吩咐。雲峰尊命,一定謹領。」良久,讓二人到花園:「還有一處小亭請看。」把二人一引,轉過粉牆,來到藏春塢雪洞內。里面暖騰騰掌著燈燭,小琴桌上早已陳設果酌之類,床榻依然,琴書瀟灑。從新復飲,書童在旁歌唱。蔡狀元問道:「大官,你會唱『紅入仙桃』?」書童道:「此是《錦堂月》,小的記得。」於是把酒都斟,拿住南腔,拍手唱了一個。安進士聽了,喜之下勝,向西門慶道:「此子可愛。」將杯中之酒一吸而飲之。那書童在席間穿著翠袖紅裙,勒著銷金箍兒,高擎玉斝,捧上酒,又唱了一個。當日直飲至夜分,方才歇息。西門慶藏春塢、翡翠軒兩處俱設床帳,鋪陳績錦被褥,就派書童、玳安兩個小廝答應。西門慶道了安置,方回後邊去了。

到次日,蔡狀元、安進士跟從人夫轎馬來接。西門慶廳上擺酒伺候,饌飲下飯與腳下人吃。教兩個小廝,方盒捧出禮物。蔡狀元是金緞一端,領絹二端,合香五百,白金一百兩。安進士是色緞一端,領絹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兩。蔡狀元固辭再三,說道:「但假十數金足矣,何勞如此太多,又蒙厚腆!」安進士道:「蔡年兄領受,學生不當。」西門慶笑道:「些須微贐,表情而已。老先生榮歸續親,在下少助一茶之需。」於是兩人俱出席謝道:「此情此德,何日忘之!」一面令家人各收下去,一面與西門慶相別,說道:「生輩此去,暫違台教。不日旋京,倘得寸進,自當圖報。」安進士道:「今日相別,何年再得奉接尊顏?」西門慶道:「學生蝸居屈尊,多有褻慢,幸惟情恕!本當遠送,奈官守在身,先此告過。」送二人到門首,看著上馬而去。正是:

博得錦衣歸故里,功名方信是男兒。

第三十七回馮媽媽說嫁韓愛姐西門慶包占王六兒

詞曰:

淡妝多態,更的的頻回眄睞。便認得琴心先許,與綰合歡雙帶。

記華堂風月逢迎,輕嚬淺笑嫣無奈。向睡鴨爐邊,翔鸞屏里,暗把香羅偷解。

話說西門慶打發蔡狀元、安進士去了。一日,騎馬帶眼紗在街上喝道而過,撞見馮媽媽,便叫小廝叫住,到面前問他:「你尋的那女子怎樣了?如何也不來回話?」婆子說道:「這幾日,雖是看了幾個,都是賣肉的挑擔兒的,怎好回你老人家話?不想天使其便,眼跟前一個人家女兒,就想不起來。十分人材,屬馬的,交新年十五歲。若不是昨日打他門首過,他娘請我進去吃茶,我還不得看見他哩。才吊起頭兒,戴著雲髻兒。好不筆管兒般直縷的身子兒,纏得兩只腳兒一些些,搽的濃濃的臉兒,又一點小小嘴兒,鬼精靈兒是的。他娘說,他是五月端午日養的,小名叫zuo愛姐。休說俺們愛,就是你老人家見了,也愛的不知怎么樣的哩!」西門慶道:「你看這風媽媽子,我平白要他做甚么?家里放著好少兒。實對你說了罷,此是東京蔡太師老爺府里大管家翟爹,要做二房,圖生長,托我替他尋。你若與他成了,管情不虧你。」因問道:「是誰家女子?問他討個庚帖兒來我瞧。」馮媽媽道:「誰家的?我教你老人家知道了罷,遠不一千,近只在一磚。不是別人,是你家開絨線韓伙計的女孩兒。你老人家要相看,等我和他老子說,討了帖兒來,約會下個日子,你只顧去就是了,」西門慶吩咐道:「既如此這般,就和他說,他若肯了,討了帖兒,來宅內回我話。」那婆子應諾去了。

過兩日,西門慶正在前廳坐的,忽見馮媽媽來回話,拿了帖兒與西門慶瞧,上寫著「韓氏,女命,年十五歲,五月初五日子時生」。便道:「我把你老人家的話對他老子說了,他說:『既是大爹可憐見,孩兒也是有造化的。但只是家寒,沒些備辦。』」西門慶道:「你對他說:不費他一絲兒東西,凡一應衣服首飾、妝奩箱櫃等件,都是我這里替他辦備,還與他二十兩財禮。教他家止辦女孩兒的鞋腳就是了。臨期,還教他老子送他往東京去。比不的與他做房里人,翟管家要圖他生長,做娘子。難得他女兒生下一男半女,也不愁個大富貴。」馮媽媽道:「他那里請問,你老人家幾時過去相看,好預備。」西門慶道:「既是他應允了,我明日就過去看看罷。他那里要的急。就對他說,休要他預備什么,我只吃鍾清茶就起身。」馮媽媽道:「爺嚛,你老人家上門兒怪人家,雖不稀罕他的,也略坐坐兒。伙計家莫不空教你老人家來了!」西門慶道:「你就不是了。你不知我有事。」馮媽媽道:「既是恁的,等我和他說。」一面先到韓道國家,對他渾家王六兒,將西門慶的話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明日他衙門中散了,就過來相看。教你一些兒休預備,他只吃一鍾茶,看了就起身。」王六兒道:「真個?媽媽子休要說謊。」馮媽媽道:「你當家不恁的說,我來哄你不成!他好少事兒,家中人來人去,通不斷頭的。」婦人聽言,安排了酒食與婆子吃了,打發去了,明日早來伺候。到晚,韓道國來家,婦人與他商議已定。早起往高井上叫了一擔甜水,買了些好細果仁,放在家中,還往鋪子里做買賣去了。丟下老婆在家,艷妝濃抹,打扮的喬模喬樣,洗手剔甲,揩抹杯盞干凈,剝下果仁,頓下好茶等候,馮媽媽先來攛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