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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700 字 2021-01-13

且說畫童兒走到後邊,月娘正和孟玉樓、李瓶兒、大姐、雪娥並大師父,都在上房里坐的,只見畫童兒進來。月娘才待使他叫老馮來,領夏花兒出去,畫童便道:「爹使小的對大娘說,教且不要領他出去罷了。」月娘道:「你爹教賣他,怎的又不賣他了?你實說,是誰對你爹說,教休要領他出去?」畫童兒道:「剛才小的抱著桂姨氈包,桂姨臨去對爹說,央及留下了將就使罷。爹使玳安進來對娘說,玳安不進來,使小的進來,他就奪過氈包送桂姨去了。」這月娘聽了,就有幾分惱在心中,罵玳安道:「恁賊兩頭獻勤欺主的奴才,嗔道頭里使他叫媒人,他就說道爹叫領出去,原來都是他弄鬼。如今又干辦著送他去了,住回等他進後來,和他答話。」正說著,只見吳銀兒前邊唱了進來。月娘對他說:「你家蠟梅接你來了。李家桂兒家去了,你莫不也要家去了罷?」吳銀兒道:「娘既留我,我又家去,顯的不識敬重了。」因問蠟梅:「你來做甚么?」蠟梅道:「媽使我來瞧瞧你。」吳銀兒問道:「家里沒甚勾當?」蠟梅道:「沒甚事。」吳銀兒道:「既沒事,你來接我怎的?你家去罷。娘留下我,晚夕還同眾娘們往妗奶奶家走百病兒去。我那里回來,才往家去哩。」說畢,蠟梅就要走。月娘道:「你叫他回來,打發他吃些甚么兒。」吳銀兒道:「你大奶奶賞你東西吃哩。等著就把衣裳包了帶了家去,對媽媽說,休教轎子來,晚夕我走了家去。」因問:「吳惠怎的不來?」蠟梅道:「他在家里害眼哩。」月娘吩咐玉簫領蠟梅到後邊,拿下兩碗肉,一盤子饅頭,一甌子酒,打發他吃。又拿他原來的盒子,裝了一盒元宵、一盒細茶食,回與他拿去。

原來吳銀兒的衣裳包兒放在李瓶兒房里,李瓶兒早尋下一套上色織金緞子衣服、兩方銷金汗巾兒、一兩銀子,安放在他氈包內與他。那吳銀兒喜孜孜辭道:「娘,我不要這衣服罷。」又笑嘻嘻道:「實和娘說,我沒個白襖兒穿,娘收了這緞子衣服,不拘娘的甚么舊白綾襖兒,與我一件兒穿罷。」李瓶兒道:「我的白襖兒寬大,你怎的穿?」叫迎春:「拿鑰匙,大櫥櫃里拿一匹整白綾來與銀姐。」「對你媽說,教裁縫替你裁兩件好襖兒。」因問:「你要花的,要素的?」吳銀兒道:「娘,我要素的罷,圖襯著比甲兒好穿。」笑嘻嘻向迎春說道:「又起動姐往樓上走一遭,明日我沒甚么孝順,只是唱曲兒與姐姐聽罷了。」

須臾,迎春從樓上取了一匹松江闊機尖素白綾,下號兒寫著「重三十八兩」,遞與吳銀兒。銀兒連忙與李瓶兒磕了四個頭,起來又深深拜了迎春八拜。李瓶兒道:「銀姐,你把這緞子衣服還包了去,早晚做酒衣兒穿。」吳銀兒道:「娘賞了白綾做襖兒,怎好又包了這衣服去?」於是又磕頭謝了。

不一時,蠟梅吃了東西,交與他都拿回家去了。月娘便說:「銀姐,你這等我才喜歡。休學李桂兒那等喬張致,昨日和今早,只象卧不住虎子一般,留不住的,只要家去。可可兒家里就忙的恁樣兒?連唱也不用心唱了。見他家人來接,飯也不吃就去了。銀姐,你快休學他。」吳銀兒道:「好娘,這里一個爹娘宅里,是那個去處?就有虛[竹貢]放著別處使,敢在這里使?桂姐年幼,他不知事,俺娘休要惱他。」正說著,只見吳大妗子家使了小廝來定兒來請,說道:「俺娘上覆三姑娘,好歹同眾位娘並桂姐、銀姐,請早些過去罷。又請雪姑娘也走走。」月娘道:「你到家對你娘說,俺們如今便收拾去。二娘害腿疼不去,他在家看家了。你姑夫今日前邊有人吃酒,家里沒人,後邊姐也不去。李桂姐家去了。連大姐、銀姐和我們六位去。你家少費心整治甚么,俺們坐一回,晚上就來。」因問來定兒:「你家叫了誰在那里唱?」來定兒道:「是郁大姐。」說畢,來定兒先去了。月娘一面同玉樓、金蓮、李瓶兒、大姐並吳銀兒,對西門慶說了,吩咐奶子在家看哥兒,都穿戴收拾,共六頂轎子起身。派定玳安兒、棋童兒、來安兒三個小廝,四個排軍跟轎,往吳大妗子家來。正是:

萬井風光春落落,千門燈火夜沉沉。

第四十六回元夜游行遇雪雨妻妾戲笑卜龜兒

詞曰:

小市東門欲雪天,眾中依約見神仙。蕊黃香細貼金蟬。

飲散黃昏人草草,醉容無語立門前。馬嘶塵哄一街煙。

話說西門慶那日,打發吳月娘眾人往吳大妗子家吃酒去了。李智、黃四約坐到黃昏時分,就告辭起身。伯爵趕送出去,如此這般告訴:「我已替二公說了,准在明日還找五百兩銀子。」那李智、黃四向伯爵打了恭又打恭,去了。伯爵復到廂房中,和謝希大陪西門慶飲酒,只見李銘掀簾子進來。伯爵看見,便道:「李日新來了。」李銘扒在地下磕頭。西門慶問道:「吳惠怎的不來?」李銘道:「吳惠今日東平府官身也沒去,在家里害眼。小的叫了王柱來了。」便叫王柱:「進來,與爹磕頭。」那王柱掀簾進入房里,朝上磕了頭,與李銘站立在旁。伯爵道:「你家桂姐剛才家去了,你不知道?」李銘道:「小的官身到家,洗了洗臉就來了,並不知道。」伯爵向西門慶說:「他兩個怕不的還沒吃飯哩,哥吩咐拿飯與他兩個吃。」書童在旁說:「二爹,叫他等一等,亦發和吹打的一答里吃罷,敢也拿飯去了。」伯爵令書童取過一個托盤來,桌上掉了兩碟下飯,一盤燒羊肉,遞與李銘:「等拿了飯來,你每拿兩碗在這明間吃罷。」說書童兒:「我那傻孩子,常言道: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你不知,他這行人故雖是當院出身,小優兒比樂工不同,一概看待也罷了,顯的說你我不幫襯了。」被西門慶向伯爵頭上打了一下,笑罵道:「怪不的你這狗才,行計中人只護行計中人,又知這當差的甘苦。」伯爵道:「傻孩兒,你知道甚么!你空做子弟一場,連『惜玉憐香』四個字你還不曉的。粉頭、小優兒如同鮮花一般,你惜憐他,越發有精神。你但折他,敢就《八聲甘州》懨懨瘦損,難以存活。」西門慶笑道:「還是我的兒曉的道理。」

那李銘、王柱須臾吃了飯,應伯爵叫過來吩咐:「你兩個會唱『雪月風花共裁剪』不會?」李銘道:「此是黃鍾,小的每記的。」於是,王柱彈琵琶,李銘[扌欒]箏,頓開喉音唱了一套。唱完了,看看晚來,正是:

金烏漸漸落西山,玉兔看看上畫闌;佳人款款來傳報,月透紗窗衾枕寒。

西門慶命收了家火,使人請傅伙計、韓道國、雲主管、賁四、陳敬濟,大門首用一架圍屏安放兩張桌席,懸掛兩盞羊角燈,擺設酒筵,堆集許多春檠果盒,各樣餚饌。西門慶與伯爵、希大都一帶上面坐了,伙計、主管兩旁打橫。大門首兩邊,一邊十二盞金蓮燈。還有一座小煙火,西門慶吩咐等堂客來家時放。先是六個樂工,抬銅鑼銅鼓在大門首吹打。吹打了一回,又請吹細樂上來。李銘、王柱兩個小優兒箏、琵琶上來,彈唱燈詞。那街上來往圍看的人,莫敢仰視。西門慶帶忠靖冠,絲絨鶴氅,白綾襖子。玳安與平安兩個,一遞一桶放花兒。兩名排軍執攬桿攔擋閑人,不許向前擁擠。不一時,碧天雲靜,一輪皓月東升之時,街上游人十分熱鬧,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