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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489 字 2021-01-13

正說著,只見書童托出飯來。三人吃畢,常峙節作謝起身,袖著銀子歡喜走到家來。剛剛進門,只見渾家鬧吵吵嚷將出來,罵道:「梧桐葉落──滿身光棍的行貨子!出去一日,把老婆餓在家里,尚兀自千歡萬喜到家來,可不害羞哩!房子沒的住,受別人許多酸嘔氣,只教老婆耳朵里受用。」那常二只是不開口,任老婆罵的完了,輕輕把袖里銀子摸將出來,放在桌兒上,打開瞧著道:「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閃閃、響當當無價之寶,滿身通麻了,恨沒口水咽你下去。你早些來時,不受這淫婦幾場氣了。」那婦人明明看見包里十二三兩銀子一堆,喜的搶近前來,就想要在老公手里奪去。常二道:「你生世要罵漢子,見了銀子,就來親近哩。我明日把銀子買些衣服穿,自去別處過活,再不和你鬼混了。」那婦人陪著笑臉道:「我的哥!端的此是那里來的這些銀子?」常二也不做聲。婦人又問道:「我的哥,難道你便怨了我?我也只是要你成家。今番有了銀子,和你商量停當,買房子安身卻不好?倒恁地喬張致!我做老婆的,不曾有失花兒,憑你怨我,也是枉了。」常二也不開口。那婦人只顧饒舌,又見常二不揪不采,自家也有幾分慚愧,禁不得掉下淚來。常二看了,嘆口氣道:「婦人家,不耕不織,把老公恁地發作!」那婦人一發掉下淚來。兩個人都閉著口,又沒個人勸解,悶悶的坐著。常二尋思道:「婦人家也是難做。受了辛苦,埋怨人,也怪他不的。我今日有了銀子不采他,人就道我薄情。便大官人知道,也須斷我不是。」就對那婦人笑道:「我自耍你,誰怪你來!只你時常聒噪,我只得忍著出門去了,卻誰怨你來?我明白和你說:這銀子,原是早上耐你不的,特地請了應二哥在酒店里吃了三杯,一同往大官人宅里等候。恰好大官人正在家,沒曾去吃酒,虧了應二哥許多婉轉,才得這些銀子到手。還許我尋下房子,兌銀與我成交哩!這十二兩,是先教我盤攪過日子的。」那婦人道:「原來正是大官人與你的,如今不要花費開了,尋件衣服過冬,省的耐冷。」常二道:「我正要和你商量,十二兩紋銀,買幾件衣服,辦幾件家活在家里。等有了新房子,搬進去也好看些。只是感不盡大官人恁好情,後日搬了房子,也索請他坐坐是。」婦人道:「且到那時再作理會。」正是:

惟有感恩並積恨,萬年千載不生塵。

常二與婦人說了一回,婦人道:「你吃飯來沒有?」常二道:「也是大官人屋里吃來的。你沒曾吃飯,就拿銀子買了米來。」婦人道:「仔細拴著銀子,我等你就來。」常二取栲栳望街上買了米,栲栳上又放著一大塊羊肉,拿進門來。婦人迎門接住道:「這塊羊肉,又買他做甚?」常二笑道:「剛才說了許多辛苦,不爭這一些羊肉,就牛也該宰幾個請你。」婦人笑指著常二罵道:「狠心的賊!今日便懷恨在心,看你怎的奈何了我!」常二道:「只怕有一日,叫我一萬聲:『親哥,饒我小淫婦罷!』我也只不饒你哩。試試手段看!」那婦人聽說,笑的往井邊打水去了。當下婦人做了飯,切了一碗羊肉,擺在桌兒上,便叫:「哥,吃飯。」常二道:「我才吃的飯,不要吃了。你餓的慌,自吃些罷。」那婦人便一個自吃了。收了家活,打發常二去買衣服。常二袖著銀子,一直奔到大街上來。看了幾家,都不中意。只買了一件青杭絹女襖、一條綠綢裙子、一件月白雲綢衫兒、一件紅綾襖子、一件白綢裙兒,共五件。自家也對身買了一件鵝黃綾襖子、一件丁香色綢直身,又買幾件布草衣服。共用去六兩五錢銀子。打做一包,背到家中,叫婦人打開看看。婦人看了,便問:「多少銀子買的?」常二道:「六兩五錢銀子。」婦人道:「雖沒便宜,卻值這些銀子。」一面收拾箱籠放好,明日去買家活。當日婦人歡天喜地過了一日,埋怨的話都掉在東洋大海里去了,不在話下。

再表應伯爵和西門慶兩個,自打發常峙節出門,依舊在廳上坐的。西門慶因說起:「我雖是個武職,恁的一個門面,京城內外也交結許多官員,近日又拜在太師門下,那些通問的書柬,流水也似往來,我又不得細工夫料理。我一心要尋個先生在屋里,教他替寫寫,省些力氣也好,只沒個有才學的人。你看有時,便對我說。」伯爵道:「哥,你若要別樣卻有,要這個倒難。第一要才學,第二就要人品了。又要好相處,沒些說是說非,翻唇弄舌,這就好了。若是平平才學,又做慣搗鬼的,怎用的他!小弟只有一個朋友,他現是本州秀才,應舉過幾次,只不得中。他胸中才學,果然班馬之上,就是人品,也孔孟之流。他和小弟,通家兄弟,極有情分。曾記他十年前,應舉兩道策,那一科試官極口贊好。不想又有一個賽過他的,便不中了。後來連走了幾科,禁不的發白斑。如今雖是飄零書劍,家里也還有一百畝田、三四帶房子住著。」西門慶道:「他家幾口兒也夠用了,卻怎的肯來人家坐館?」應伯爵道:「當先有的田房,都被那些大戶人家買去了,如今只剩得雙手皮哩。」西門慶道:「原來是賣過的田,算什么數!」伯爵道:「這果是算不的數了。只他一個渾家,年紀只好二十左右,生的十分美貌,又有兩個孩子,才三四歲。」西門慶道:「他家有了美貌渾家,那肯出來?」伯爵道:「喜的是兩年前,渾家專要偷漢,跟了個人,走上東京去了,兩個孩子又出痘死了,如今只存他一口,定然肯出來。」西門慶笑道:「恁他說的他好,都是鬼混。你且說他姓甚么?」伯爵道:「姓水,他才學果然無比,哥若用他時,管情書柬詩詞,一件件增上哥的光輝。人看了時,都道西門大官人恁地才學哩!」西門慶道:「你都是吊慌,我卻不信。你記的他些書柬兒,念來我聽,看好時,我就請他來家,撥間房子住下。只一口兒,也好看承的。」伯爵道:「曾記得他捎書來,要我替他尋個主兒。這一封書,略記的幾句,念與哥聽:

【黃鶯兒】書寄應哥前,別來思,不待言。滿門兒托賴都康健。舍字在邊,傍立著官,有時一定求方便。羨如椽,往來言疏,落筆起雲煙。」

西門慶聽畢,便大笑將起來,道:「他既要你替他尋個好主子,卻怎的不捎書來,到寫一只曲兒來?又做的不好。可知道他才學荒疏,人品散盪哩。」伯爵道:「這到不要作准他。只為他與我是三世之交,自小同上學堂。先生曾道:『應家學生子和水學生子一般的聰明伶俐,後來一定長進。」落後做文字,一樣同做,再沒些妒忌,極好兄弟。故此不拘形跡,便隨意寫個曲兒。況且那只曲兒,也倒做的有趣。」西門慶道:「別的罷了,只第五句是甚么說話?」白爵道:「哥不知道,這正是拆白道字,尤人所難。『舍』字在邊,旁立著『官』字,不是個『館』字?──若有館時,千萬要舉薦。因此說:『有時定要求方便。』哥,你看他詞里,有一個字兒是閑話么?只這幾句,穩穩把心窩里事都寫在紙上,可不好哩!」西門慶被伯爵說的他恁地好處,到沒的說了。只得對伯爵道:「到不知他人品如何?」伯爵道:」他人品比才學又高。前年,他在一個李侍郎府里坐館,那李家有幾十個丫頭,一個個都是美貌俊俏的。又有幾個伏侍的小廝,也一個個都標致龍陽的。那水秀才連住了四五年,再不起一些邪念。後來不想被幾個壞事的丫頭小廝,見他似聖人一般,反去日夜括他。那水秀才又極好慈悲的人,便口軟勾搭上了。因此,被主人逐出門來,哄動街坊,人人都說他無行。其實,水秀才原是坐懷不亂的。若哥請他來家,憑你許多丫頭、小廝,同眠同宿,你看水秀才亂么?再不亂的。」西門慶笑罵道:「你這狗才,單管說慌吊皮鬼混人。前月敝同僚夏龍溪請的先生倪桂岩,曾說他有個姓溫的秀才。且待他來時再處。」正是:

將軍不好武,稚子總能文。

第五十七回開緣簿千金喜舍戲雕欄一笑回嗔

詩曰:

野寺根石壁,諸龕遍崔巍。龍騰小說網提供前佛不復辨,百身一莓苔。

惟有古殿存,世尊亦塵埃。如聞龍象泣,足令信者哀。

公為領兵徒,咄嗟檀施開。吾知多羅樹,卻倚蓮花台。

諸天必歡喜,鬼物無嫌猜。

話說那山東東平府地方,向來有個永福禪寺,起建自梁武帝普通二年,開山是那萬回老祖。怎么叫做萬回老祖?因那老祖做孩子的時節,才七八歲,有個哥兒從軍邊上,音信不通,不知生死。他老娘思想大的孩兒,時常在家啼哭。忽一日,孩子問母親,說道:「娘,這等清平世界,咱家也盡挨得過,為何時時掉下淚來?娘,你說與咱,咱也好分憂的。」老娘就說:「小孩子,你那里知道。自從你老頭兒去世,你大哥兒到邊上去做了長官,四五年,信兒也沒一個。不知他生死存亡,教我老人家怎生吊的下!」說著,又哭起來。那孩子說:「早是這等,有何難哉!娘,如今哥在那里?咱做弟郎的,早晚間走去抓尋哥兒,討個信來,回復你老人家,卻不是好?」那婆婆一頭哭,一頭笑起來,說道:「怪呆子,你哥若是一百二百里程途,便可去的,直在那遼東地面,去此一萬余里,就是好漢子,也走四五個月才到哩,你孩兒家怎么去的?」那孩子就說:「嗄,若是果在遼東,也終不在個天上,我去尋哥兒就回也。」只見他把趿鞋兒系好了,把直掇兒整一整,望著婆兒拜個揖,一溜煙去了。那婆婆叫之不應,追之不及,愈添愁悶。也有鄰舍街坊、婆兒婦女前來解勸,說道:「孩兒小,怎去的遠?早晚間自回也。」因此,婆婆收著兩眶眼淚,悶悶坐的。看看紅日西沉,那婆婆探頭探腦向外張望,只見遠遠黑影兒里,有一個小的兒來也。那婆婆就說:「靠天靠地,靠日月三光。若的俺小的兒子來了,也不枉了俺修齋吃素的念頭。」只見那萬回老祖忽地跪到跟前說:「娘,你還未睡哩?咱已到遼東抓尋哥兒,討的平安家信來也。」婆婆笑道:「孩兒,你不去的正好,免教我老人家掛心。只是不要吊慌哄著老娘。那有一萬里路程朝暮往還的?」孩兒道:「娘,你不信么?」一直卸下衣包,取出平安家信,果然是他哥兒手筆。又取出一件汗衫,帶回漿洗,也是婆婆親手縫的,毫厘不差。因此哄動了街坊,叫做「萬回」。日後舍俗出家,就叫做「萬回長老」。果然道德高妙,神通廣大。曾在後趙皇帝石虎跟前,吞下兩升鐵針,又在梁武皇殿下,在頭頂上取出舍利三顆。因此敕建永福禪寺,做萬回老祖的香火院,正不知費了多少錢糧。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