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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870 字 2021-01-13

玳安到他門首,果然是兩扇紅對門兒,連忙跳下馬來,拿鞭兒敲著門叫道:「文嫂在家不在?」只見他兒子文[糹堂]開了門,問道:「是那里來的?」玳安道:「我是縣門前提刑西門老爹家,來請,教文媽快去哩。」文[糹堂]聽見是提刑西門大官府里來的,便讓家里坐。那玳安把馬拴住,進入里面。見上面供養著利市紙,有幾個人在那里算進香帳哩。半日拿了鍾茶出來,說道:「俺媽不在了。來家說了,明日早去罷。」玳安道:「驢子見在家里,如何推不在?」側身逕往後走。不料文嫂和他媳婦兒,陪著幾個道媽媽子正吃茶,躲不及,被他看見了,說道:「這個不是文媽?就回我不在家!」文嫂笑哈哈與玳安道了個萬福,說道:「累哥哥到家回聲,我今日家里會茶。不知老爹呼喚我做甚么,我明日早去罷。」玳安道:「只分忖我來尋你,誰知他做甚么。原來你在這咭溜搭剌兒里住,教我抓尋了個小發昏。」文嫂兒道:「他老人家這幾年買使女,說媒,用花兒,自有老馮和薛嫂兒、王媽媽子走跳,稀罕俺每!今日忽剌八又冷鍋中豆兒爆,我猜著你六娘沒了,一定教我去替他打聽親事,要補你六娘的窩兒。」玳安道:「我不知道。你到那里,俺爹自有話和你說。」文嫂兒道:「既如此,哥哥你略坐坐兒,等我打發會茶人去了,同你去罷。」玳安道:「俺爹在家緊等的火里火發,吩咐了又吩咐,教你快去哩。和你說了話,還要往府里羅同知老爹家吃酒去哩。」文嫂道:「也罷,等我拿點心你吃了,同你去。」玳安道:「不吃罷。」文嫂因問:「你大娘生了孩兒沒有?」玳安道:「還不曾見哩。」文嫂一面打發玳安吃了點心,穿上衣裳,說道:「你騎馬先行一步兒,我慢慢走。」玳安道:「你老人家放著驢子,怎不備上騎?」文嫂兒道:「我那討個驢子來?那驢子是隔壁豆腐鋪里的,借俺院兒里喂喂兒,你就當我的。」玳安道:「記的你老人家騎著匹驢兒來,往那去了?」文嫂兒道:「這咱哩!那一年吊死人家丫頭,打官司把舊房兒也賣了,且說驢子哩!」玳安道:「房子到不打緊,且留著那驢子和你早晚做伴兒也罷了。別的罷了,我見他常時落下來好個大鞭子。」文嫂哈哈笑道:「怪猴子,短壽命,老娘還只當好話兒,側著耳朵聽。幾年不見,你也學的恁油嘴滑舌的。到明日,還教我尋親事哩!」玳安道:「我的馬走的快,你步行,赤道挨磨到多咱晚,不惹的爹說?你也上馬,咱兩個疊騎著罷。」文嫂兒道:「怪小短命兒,我又不是你影射的!街上人看著,怪剌剌的。」玳安道:「再不,你備豆腐鋪里驢子騎了去,到那里等我打發他錢就是了。」文嫂兒道:「這還是話。」一面教文[糹堂]將驢子備了,帶上眼紗,騎上,玳安與他同行,逕往西門慶宅中來。正是:

欲向深閨求艷質,全憑紅葉是良媒。

第六十九回招宣府初調林太太麗春院驚走王三官

詞曰:

香煙裊,羅幃錦帳風光好。風光好,金釵斜軃,鳳顛鸞倒。

恍疑身在蓬萊島,邂逅相逢緣不小。緣不小,最開懷處,蛾眉淡掃。

話說玳安同文嫂兒到家,平安說:「爹在對門房子里。」進去稟報。西門慶正在書房中和溫秀才坐的,見玳安,隨即出來,小客位內坐下。玳安道:「文嫂兒叫了來,在外邊伺候。」西門慶即令:「叫他進來。」那文嫂悄悄掀開暖簾,進入里面,向西門慶磕頭。西門慶道:「文嫂,許久不見你。」文嫂道:「小媳婦有。」西門慶道:「你如今搬在那里住了?」文嫂道:「小媳婦因不幸為了場官司,把舊時那房兒棄了,如今搬在大南首王家巷住哩。」西門慶吩咐道:「起來說話。」那文嫂一面站立在旁邊。西門慶令左右都出去,那平安和畫童都躲在角門外伺候,只玳安兒影在簾兒外邊聽。西門慶因問:「你常在那幾家大人家走跳?」文嫂道:「就是大街皇親家,守備府周爺家,喬皇親、張二老爹、夏老爹家,都相熟。」西門慶道:「你認的王招宣府里不認的?」文嫂道:「是小媳婦定門主顧,太太和三娘常照顧我的花翠。」西門慶道:「你既相熟,我有樁事兒央及你,休要阻了我。」向袖中取出五兩一錠銀子與他,悄悄和他說:「如此這般,你怎的尋個路兒把他太太吊在你那里,我會他會兒,我還謝你。」那文嫂聽了,哈哈笑道:「是誰對爹說來?你老人家怎的曉得來?」西門慶道:「常言: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怎得不知道!」文嫂道:「若說起我這太太來,今年屬豬,三十五歲,端的上等婦人,百伶百俐,只好象三十歲的。他雖是干這營生,好不干的細密!就是往那里去,許多伴當跟隨,徑路兒來,逕路兒去。三老爹在外為人做人,他怎在人家落腳?──這個人傳的訛了。倒是他家里深宅大院,一時三老爹不在,藏掖個兒去,人不知鬼不覺,倒還許。若是小媳婦那里,窄門窄戶,敢招惹這個事?就是爹賞的這銀子,小媳婦也不敢領去。寧可領了爹言語,對太太說就是了。」西門慶道:「你不收,便是推托,我就惱了。事成,我還另外賞幾個綢緞你穿。」文嫂道:「愁你老人家沒有也怎的?上人著眼覷,就是福星臨。」磕了個頭,把銀子接了,說道:「待小媳婦悄悄對太太說,來回你老人家。」西門慶道:「你當件事干,我這里等著。你來時,只在這里來就是了,我不使小廝去了。」文嫂道:「我知道。不在明日,只在後日,隨早隨晚,討了示下就來了。」一面走出來。玳安道:「文嫂,隨你罷了,我只要你一兩銀子,也是我叫你一場。你休要獨吃。」文嫂道:「猢猻兒隔牆掠篩箕,還不知仰著合著哩。」於是出門騎上驢子,他兒子籠著,一直去了。西門慶和溫秀才坐了一回,良久,夏提刑來,就冠冕著同往府里羅同知──名喚羅萬象那里吃酒去了。直到掌燈以後才來家。

且說文嫂兒拿著西門慶五兩銀子,到家歡喜無盡,打發會茶人散了。至後晌時分,走到王招宣府宅里,見了林太太,道了萬福。林氏便道:「你怎的這兩日不來看看我?」文嫂便把家中會茶,趕臘月要往頂上進香一節告訴林氏。林氏道:「你兒子去,你不去罷了。」文嫂兒道:「我如何得去?只教文[糹堂]代進香去罷了。」林氏道:「等臨期,我送些盤纏與你。」文嫂便道:「多謝太太布施。」說畢,林氏叫他近前烤火,丫鬟拿茶來吃了。這文嫂一面吃了茶,問道:「三爹不在家了?」林氏道:「他又有兩夜沒回家,只在里邊歇哩。逐日搭著這伙喬人,只眠花卧柳,把花枝般媳婦兒丟在房里,通不顧,如何是好?」文嫂又問:「三娘怎的不見?」林氏道:「他還在房里未出來哩。」這文嫂見無人,便說道:「不打緊,太太寬心。小媳婦有個門路兒,管就打散了這伙人,三爹收心,也再不進院去了。太太容小媳婦,便敢說;不容便不敢說。」林氏道:「你說的話兒,那遭兒我不依你來?你有話只顧說不妨。」這文嫂方說道:「縣門前西門大老爹,如今見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戶,家中放官吏債,開四五處鋪面:緞子鋪、生葯鋪、綢絹鋪、絨線鋪,外邊江湖又走標船,揚州興販鹽引,東平府上納香蠟,伙計主管約有數十。東京蔡太師是他干爺,朱太尉是他衛主,翟管家是他親家,巡撫巡按都與他相交,知府知縣是不消說。家中田連阡陌,米爛成倉,身邊除了大娘子──乃是清河左衛吳千戶之女,填房與他為繼室──只成房頭、穿袍兒的,也有五六個。以下歌兒舞女,得寵侍妾,不下數十。端的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今老爹不上三十一二年紀,正是當年漢子,大身材,一表人物。也曾吃葯養龜,慣調風情;雙陸象棋,無所不通;蹴踘打毬,無所不曉;諸子百家,拆白道字,眼見就會。端的擊玉敲金,百憐百俐。聞知咱家乃世代簪纓人家,根基非淺,又見三爹在武學肄業,也要來相交,只是不曾會過,不好來的。昨日聞知太太貴誕在邇,又四海納賢,也一心要來與太太拜壽。小媳婦便道:『初會,怎好驟然請見的。待小的達知老太太,討個示下,來請老爹相見。』今老太太不但結識他來往相交,只央浼他把這干人斷開了,須玷辱不了咱家門戶。」林氏被文嫂這篇話說的心中迷留摸亂,情竇已開,便向文嫂兒較計道:「人生面不熟,怎好遽然相見?」文嫂道:「不打緊,等我對老爹說。只說太太先央浼他要到提刑院遞狀,告引誘三爹這起人,預先請老爹來私下先會一會,此計有何不可?」說得林氏心中大喜,約定後日晚夕等候。

這文嫂討了婦人示下歸家,到次日飯時,走來西門慶宅內。西門慶正在對門書院內坐的,忽玳安報:「文嫂來了。」西門慶聽了,即出小客位,令左右放下簾兒。良久,文嫂進入里面,磕了頭,玳安知局,就走出來了。文嫂便把怎的說念林氏:「誇獎老爹人品家道,怎樣結識官府,又怎的仗義疏財,風流博浪,說得他千肯萬肯,約定明日晚間,三爹不在家,家中設席等候。假以說人情為由,暗中相會。」西門慶聽了,滿心歡喜。又令玳安拿了兩匹綢緞賞他。文嫂道,「爹明日要去,休要早了。直到掌燈,街上人靜時,打他後門首扁食巷中──他後門旁有個住房的段媽媽,我在他家等著。爹只使大官兒彈門,我就出來引爹入港,休令左近人知道。」西門慶道:「我知道。你明日先去,不可離寸地,我也依期而至。」說畢,文嫂拜辭出門,又回林氏話去了。

西門慶那日,歸李嬌兒房中宿歇,一宿無話。巴不到次日,培養著精神。午間,戴著白忠靖巾,便同應伯爵騎馬往謝希大家吃生日酒。席上兩個唱的。西門慶吃了幾杯酒,約掌燈上來,就逃席走出來了。騎上馬,玳安、琴童兩個小廝跟隨。那時約十九日,月色朦朧,帶著眼紗由大街抹過,逕穿到扁食巷王招宣府後門來。那時才上燈一回,街上人初靜之後。西門慶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