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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744 字 2021-01-13

卻說陳定從東京載靈柩家眷到清河縣城外,把靈柩寄在永福寺,等念經發送,歸葬墳內。敬濟在家聽見母親張氏家小車輛到了,父親靈柩寄停在城外永福寺,收卸行李已畢,與張氏磕了頭。張氏怪他:「就不去接我一接。」敬濟只說:「心中不好,家里無人看守。」張氏便問:「你舅舅怎的不見?」敬濟道:「他見母親到,連忙搬回家去了。」張氏道:「且教你舅舅住著,慌搬去怎的?」一面他母舅張團練來看姐姐。姊妹抱頭而哭,置酒敘說,不必細說。

次日,張氏早使敬濟拿五兩銀子、幾陌金銀錢紙,往門外與長老,替他父親念經。正騎頭口街上走,忽撞遇他兩個朋友陸大郎、楊大郎,下頭口聲喏。二人問道:「哥哥那里去?」敬濟悉言:「先父靈柩寄在門外寺里,明日二十日是終七,家母使我送銀子與長老,做齋念經。」二人道:「兄弟不知老伯靈柩到了,有失吊問。」因問:「幾時發引安葬?」敬濟道:「也只在一二日之間,念經畢,入墳安葬。」說罷,二人舉手作別。這敬濟又叫住,因問楊大郎:「縣前我丈人的小,那潘氏屍首怎不見?被甚人領的去了?」楊大郎便道:「半月前,地方因捉不著武松,稟了本縣相公,令各家領去葬埋。王婆是他兒子領去。這婦人屍首,丟了三四日,被守備府中買了一口棺材,差人抬出城外永福寺去葬了。」敬濟聽了,就知是春梅在府中收葬了他屍首。因問二郎:「城外有幾個永福寺?」二郎道:「南門外只有一個永福寺,是周秀老爺香火院,那里有幾個永福寺來?」敬濟聽了,暗喜:「就是這個永福寺,也是緣法湊巧,喜得六姐亦葬在此處。」一面作別二人,打頭口出城,徑到永福寺中。見了長老,且不說念經之事,就先問長老道堅:「此處有守備府中新近葬的一個婦人,在那里?」長老道:「就在寺後白楊樹下。說是宅內小夫人的姐姐。」這陳敬濟且不參見他父親靈柩,先拿錢祭物,至於金蓮墳上,與他祭了,燒化錢紙,哭道:「我的六姐,你兄弟陳敬濟來與你燒一陌紙錢,你好處安身,苦處用錢。」祭畢,然後才到方丈內他父親靈柩跟前燒紙祭祀。遞與長老經錢,教他二十日請八眾禪僧,念斷七經。長老接了經襯,備辦齋供。敬濟到家,回了張氏話。二十日都去寺中拈香,擇吉發引,把父親靈柩歸到祖塋。安葬已畢,來家母子過日不題。

卻表吳月娘,一日二月初旬,天氣融和,孟玉樓、孫雪娥、西門大姐、小玉,出來大門首站立,觀看來往車馬,人煙熱鬧。忽見一簇男女,跟著個和尚,生的十分胖大,頭頂三尊銅佛,身上構著數枝燈樹,杏黃袈裟風兜袖,赤腳行來泥沒踝。當時古人有幾句,贊的這行腳僧好處:

打坐參禪,講經說法。鋪眉苦眼,習成佛祖家風;賴教求食,立起法門規矩。白日里賣杖搖鈴,黑夜間舞槍弄棒。有時門首磕光頭,餓了街前打響嘴。空色色空,誰見眾生離下土?去來來去,何曾接引到西方。

那和尚見月娘眾婦人在門首,便向前道了個問訊,說道:「在家老菩薩施主,既生在深宅大院,都是龍華一會上人。貧僧是五台山下來的,結化善緣,蓋造十王功德,三寶佛殿。仰賴十方施主菩薩,廣種福田,舍資才共成勝事,種來生功果。貧僧只是挑腳漢。」月娘聽了他這般言語,便喚小玉往房中以一頂僧帽,一雙僧鞋,一吊銅錢,一斗白米。原來月娘平昔好齋僧布施,常時發心做下僧帽、僧鞋,預備來施。這小玉取出來,月娘分付:「你叫那師父近前來,布施與他。」這小玉故做嬌態,高聲叫道:「那變驢的和尚,過不過來!俺奶奶布施與你這許多東西,還不磕頭哩。」月娘便罵道:「怪墮業的小臭肉兒,一個僧家,是佛家弟子,你有要沒緊,恁謗他怎的?不當家化化的,你這小淫婦兒,到明日不知墮多少罪業!」小玉笑道:「奶奶,這賊和尚,我叫他,他怎的把一雙賊眼,眼上眼下打量我?」那和尚雙手接了鞋帽錢來,打問訊說道:「多謝施主老菩薩布施。」小玉道:「這禿廝好無禮。這些人站著,只打兩個問訊兒,就不與我打一個兒?」月娘道:「小肉兒,還恁說白道黑道。他一個佛家之子,你也消受不的他這個問訊。」小玉道:「奶奶,他是佛爺兒子,誰是佛爺女兒?」月娘道:「相這比丘尼姑僧,是佛的女兒。」小玉道:「譬若說,相薛姑子、王姑子、大師父,都是佛爺女兒,誰是佛爺女婿?」月娘忍不住笑,罵道:「這賊小淫婦兒,也學的油嘴滑舌,見見就說下道兒去了。」小玉道:「奶奶只罵我,本等這禿和尚賊眉豎眼的只看我。」孟玉樓道:「他看你,想必認得你,要度脫你去。」小玉道:「他若度我,我就去。」說著,眾婦女笑了一回。月娘喝道:「你這小淫婦兒,專一毀僧謗佛。」那和尚得了布施,頂著三尊佛揚長而去了。小玉道:「奶奶還嗔我罵他,你看這賊禿,臨去還看了我一眼才去了。」有詩單道月娘修善施僧好處:

守寡看經歲月深,私邪空色久違心。奴身好似天邊月,不許浮雲半點侵。

月娘眾人正在門首說話,忽見薛嫂兒提著花箱兒,從街上過來。見月娘眾人道了萬福。月娘問:「你往那里去來?怎的影跡兒也不來我這里走走?」薛嫂兒道:「不知我終日窮忙的是些甚么。這兩日,大街上掌刑張二老爹家,與他兒子和北邊徐公公家做親,娶了他侄女兒,也是我和文嫂兒說的親事。昨日三朝,擺大酒席,忙的連守備府里咱家小大姐那里叫我,也沒去,不知怎么惱我哩。」月娘問道:「你如今往那里去?」薛嫂道:「我有樁事,敬來和你老人家說來。」月娘道:「你有話進來說。」一面讓薛嫂兒到後邊上房里坐下,吃了茶。薛嫂道:「你老人家還不知道,你陳親家從去年在東京得病沒了,親家母叫了姐夫去,搬取老小靈柩。從正月來家,已是念經發送,墳上安葬畢。我聽說你老人家這邊知道,怎不去燒張紙兒,探望探望。」月娘道:「你不來說,俺怎得曉的,又無人打聽。倒只知道潘家的吃他小叔兒殺了,和王婆子都埋在一處,卻不知如今怎樣了。」薛嫂兒道:「自古生有地兒死有處。五娘他老人家,不因那些事出去了,卻不好來。平日不守本分,干出丑事來,出去了,若在咱家里,他小叔兒怎得殺了他?還是冤有頭,債有主。倒還虧了咱家小大姐春梅,越不過娘兒們情場,差人買了口棺材,領了他屍首,葬埋了。不然只顧暴露著,又拿不著小叔子,誰去管他?」孫雪娥在旁說:「春梅在守備府中多少時兒,就這等大了?手里拿出銀子,替他買棺材埋葬,那守備也不嗔,當他甚么人?」薛嫂道:「耶,你還不知,守備好不喜他,每日只在他房里歇卧,說一句依十句,一娶了他,見他生的好模樣兒,乖覺伶俐,就與他西廂房三間房住,撥了個使女伏侍他。老爺一連在他房里歇了三夜,替他裁四季衣服,上頭。三日吃酒,賞了我一兩銀子,一匹段子。他大奶奶五十歲,雙目不明,吃長齋,不管事。東廂孫二娘生了小姐,雖故當家,撾著個孩子。如今大小庫房鑰匙,倒都是他拿著,守備好不聽他說話哩。且說銀子,手里拿不出來?」幾句說的月娘、雪娥都不言語。坐了一回,薛嫂起身。月娘分付:「你明日來,我這里備一張祭桌,一匹尺頭,一分冥紙,你來送大姐與他公公燒紙去。」薛嫂兒道:「你老人家不去?」月娘道:「你只說我心中不好,改日望親家去罷。」那薛嫂約定:「你教大姐收拾下等著我。飯罷時候我來。」月娘道:「你如今到那里去?守備府中不去也罷。」薛嫂道:「不去,就惹他怪死了。他使小伴當叫了我好幾遍了。」月娘道:「他叫你做甚么?」薛嫂道:「奶奶,你不知。他如今有了四五個月身孕了,老爺好不喜歡,叫了我去,已定賞我。」提著花箱,作辭去了。雪娥便說:「老淫婦說的沒個行款也!他賣與守備多少時,就有了半肚孩子,那守備身邊少說也有幾房頭,莫就興起他來,這等大道?」月娘道:「他還有正景大奶奶,房里還有一個生小姐的娘子兒哩。」雪娥道:「可又來!到底還是媒人嘴,一尺水十丈波的。」不因今日雪娥說話,正是:從天降下鉤和線,就地引來是非來。有詩為證:

曾記當年侍主旁,誰知今日變風光。世間萬事皆前定,莫笑浮生空自忙。

第八十九回清明節寡婦上新墳永福寺夫人逢故主

詞曰:

佳人命薄,嘆艷代紅粉,幾多黃土。龍騰小說網提供豈是老天渾不管,好惡隨人自取?

既賦嬌容,又全慧性,卻遣輕歸去。不平如此,問天天更不語。

可惜國色天香,隨時飛謝,埋沒今如許。借問繁華何處在?

多少樓台歌舞,紫陌春游,綠窗晚秀,姊妹嬌眉嫵。人生失意,從來無問今古。

右調《翠樓吟》

話說月娘次日備了一張桌,並冥紙尺頭之類,大姐身穿孝服,坐轎子,先叫薛嫂押祭禮,到陳宅來。只見陳敬濟正在門首站立,便問:「是那里的?」薛嫂道了萬福,說:「姐夫,你休推不知。你丈母家來與你爹燒紙,送大姐來了。」敬濟便道:「我雞芭的才是丈母!正月十六貼門神--來遲了半個月。人也入了土,才來上祭。」薛嫂道:「好姐夫,你丈母說,寡婦家沒腳蟹,不知親家靈柩來家,遲了一步,休怪。」正說著,只見大姐轎子落在門首。敬濟問:「是誰?」薛嫂道:「再有誰?你丈母心內不好,一者送大姐來家,二者敬與你爹燒紙。」敬濟罵道:「趁早把淫婦抬回去!好的死了萬萬千千,我要他做甚么?」薛嫂道:「常言道:嫁夫著主。怎的說這個話?」敬濟道:「我不要這淫婦了,還不與我走?」那抬轎的只顧站立不動,被敬濟向前踢了兩腳,罵道:「還不與我抬了去,我把你花子腳砸折了,把淫婦鬢毛都蒿凈了!」那抬轎子的見他踢起來,只得抬轎子往家中走不迭。比及薛嫂叫出他娘張氏來,轎子已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