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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未知 3862 字 2021-01-13

春梅把薛嫂兒叫在背地,分付:「我只要八兩銀子,將這淫婦奴才好歹與我賣在娼門。隨你轉多少,我不管你。你若賣在別處,我打聽出來,只休要見我。」那薛嫂兒道:「我靠那里過日子,卻不依你說?」當夜領了雪娥來家。那雪娥悲悲切切,整哭到天明。薛嫂便勸道:「你休哭了,也是你的晦氣,冤家撞在一處。老爺見你到罷了,只恨你與他有些舊仇舊恨,折挫你。連老爺也做不得主兒,見他有孩子,凡事依隨他。正經下邊孫二娘也讓他幾分。常言拐米倒做了倉官,說不的了,你休氣哭。」雪娥收淚,謝薛嫂:「只望早晚尋個好頭腦我去,只有飯吃罷。」薛嫂道:「他千萬分付,只教我把你送在娼門。我養兒養女,也要天理。等我替你尋個單夫獨妻,或嫁個小本經紀人家,養活得你來也罷。」那雪娥千恩萬福謝了。

薛嫂過了兩日,只見鄰居一個開店張媽走來叫:「薛媽,你這壁廂有甚娘子?怎的哭的悲切?」薛嫂便道:「張媽,請進來坐。」說道:「便是這位娘子,他是大人家出來的,因和大娘子合不著,打發出來,在我這里嫁人。情願個單夫獨妻,免得惹氣。」張媽媽道:「我那邊下著一個山東賣綿花客人,姓潘,排行第五,年三十七歲,幾車花果,常在老身家安下。前日說他家有個老母有病,七十多歲,死了渾家半年光景,沒人伏侍。再三和我說,替他保頭親事,並無相巧的。我看來這位娘子年紀到相當,嫁與他做個娘子罷。」薛嫂道:「不瞞你老人家說,這位娘子大人家出身,不拘粗細都做的,針指女工,自不必說,又做的好湯水。今才三十五歲。本家只要三十兩銀子,倒好保與他罷。」張媽媽道:「有箱籠沒有?」薛嫂道:「止是他隨身衣服、簪環之類,並無箱籠。」張媽媽道:「既是如此,老身回去對那人說,教他自家來看一看。」說畢,吃茶,坐回去了。晚夕對那人說了,次日飯罷以後,果然領那人來相看。一見了雪娥好模樣兒,年小,一口就還了二十五兩,另外與薛嫂一兩媒人錢。薛嫂也沒爭競,就兌了銀子,寫了文書。晚夕過去,次日就上車起身。薛嫂教人改換了文書,只兌了八兩銀子交到府中,春梅收了,只說賣與娼門去了。

那人娶雪娥到張媽家,止過得一夜,到第二日,五更時分,謝了張媽媽,作別上了車,徑到臨清去了。此是六月天氣,日子長,到馬頭上才日西時分。到於灑家店,那里有百十間房子,都下著各處遠方來的窠子行院唱的。這雪娥一領入一個門戶,半間房子,里面炕上坐著個五六十歲的婆子,還有個十七頂老丫頭,打著盤頭揸髻,抹著鉛粉紅唇,穿著一弄兒軟絹衣服,在炕邊上彈弄琵琶。這雪娥看見,只叫得苦,才知道那漢子潘五是個水客。買他來做粉頭。起了他個名叫玉兒。這小妮子名喚金兒,每日拿廝鑼兒出去,酒樓上接客供唱,做這道路營生。這潘五進門不問長短,把雪娥先打了一頓,睡了兩日,只與他兩碗飯吃,教他學樂器彈唱,學不會又打,打得身上青紅遍了。引上道兒,方與他好衣穿,妝點打扮,門前站立,倚門獻笑,眉目嘲人。正是:遺蹤堪入府人眼,不買胭脂畫牡丹。有詩為證:

窮途無奔更無投,南去北來休更休。一夜彩雲何處散,夢隨明月到青樓。

這雪娥在灑家店,也是天假其便。一日,張勝被守備差遣往河下買幾十石酒曲,宅中造酒。這灑家店坐地虎劉二,看見他姐夫來,連忙打掃酒樓干凈,在上等閣兒里安排酒餚杯盤,請張勝坐在上面飲酒。酒博士保兒篩酒,稟問:「二叔,下邊叫那幾個唱的上來遞酒?」劉二分付:「叫王家老姐兒,趙家嬌兒,潘家金兒,玉兒四個上來,伏侍你張姑夫。」酒博士保兒應諾下樓。不多時,只聽得胡梯畔笑聲兒,一般兒四個唱的,打扮得如花似朵,都穿著輕紗軟絹衣裳,上的樓來,望上拜了四拜,立在旁邊。這張勝猛睜眼觀看,內中一個粉頭,可霎作怪,「到相老爺宅里打發出來的那雪娥娘子。他如何做這道路在這里?」那雪娥亦眉眼掃見是張勝,都不做聲。這張勝便問劉二:「那個粉頭是誰家的?」劉二道:「不瞞姐夫,他是潘五屋里玉兒、金兒,這個是王老姐,一個是趙嬌兒。」張勝道:「這潘家玉兒,我有些眼熟。」因叫他近前,悄悄問他:「你莫不是雪姑娘么?怎生到於此處?」那雪娥聽見他問,便簇地兩行淚下,便道:「一言難盡。」如此這般,具說一遍。「被薛嫂攛瞞,把我賣了二十五兩銀子,賣在這里供筵席唱,接客迎人。」這張勝平昔見他生的好,常是懷心。這雪娥席前殷勤勸酒,兩個說得入港。雪娥和金兒不免拿過琵琶來,唱個詞兒,與張勝下酒。唱畢,彼此穿杯換盞,倚翠偎紅,吃得酒濃時,常言:「世財紅粉歌樓酒,誰為三般事不迷?」這張勝就把雪娥來愛了。兩個晚夕留在閣兒里,就一處睡了。這雪娥枕邊風月,耳畔山盟,和張勝盡力盤桓,如魚似水,百般難述。次日起來,梳洗了頭面,劉二又早安排酒餚上來,與他姐夫扶頭。大盤大碗,饕食一頓,收起行裝,喂飽頭口,裝載米曲,伴當跟隨。臨出門,與了雪娥三兩銀子,分付劉二:「好生看顧他,休教人欺負。」自此以後,張勝但來河下,就在灑家店與雪娥相會。往後走來走去,每月與潘五幾兩銀子,就包住了他,不許接人。那劉二自恁要圖他姐夫歡喜,連房錢也不問他要了。各窠窩刮刷將來,替張勝出包錢,包定雪娥柴米。有詩為證:

豈料當年縱意為,貪淫倚勢把心欺。禍不尋人人自取,色不迷人人自迷。

第九十五回玳安兒竊玉成婚吳典恩負心被辱

詩曰:

寺廢僧居少,橋灘客過稀。家貧奴負主,官懦吏相欺。

水淺魚難住,林稀鳥不棲。人情皆若此,徒堪悲復凄。

話說孫雪娥在灑家店為娼,不題。卻說吳月娘,自從大姐死了,告了陳敬濟一狀,大家人來昭也死了,他妻子一丈青帶著小鐵棍兒,也嫁人去了。來興兒看守門戶,房中綉春,與了王姑子做徒弟,出家去了。那來興兒自從他媳婦惠秀死了,一向沒有妻室。奶子如意兒,要便引著孝哥兒在他屋里頑耍,吃東西。來興兒又打酒和奶子吃,兩個嘲勾來去,就刮剌上了,非止一日。但來前邊,歸入後邊就臉紅。月娘察知其事,罵了一頓。家丑不可外揚,與了他一套衣裳,四根簪子,揀了個好日子,就與來興兒完房,做了媳婦了。白日上灶看哥兒,後邊扶持,到夜間往前邊他屋里睡去。

一日,八月十五日,月娘生日。有吳大妗、二妗子,並三個姑子,都來與月娘做生日,在後邊堂屋里吃酒。晚夕,都在孟玉樓住的廂房內聽宣卷。到二更時分,中秋兒便在後邊灶上看茶,由著月娘叫,都不應。月娘親自走到上房里,只見玳安兒正按著小玉在炕上干得好。看見月娘推門進來,慌的湊手腳不迭。月娘便一聲兒也沒言語,只說得一聲:「臭肉兒,不在後邊看茶去,且在這里做甚么哩。」那小玉道:「我叫中秋兒灶上頓茶哩。」低著頭,往後邊去了。玳安便走出儀門,往前邊來。

過了兩日,大妗子、二妗子,三個女僧都家去了。這月娘把來興兒房騰出收拾了,與玳安住。卻教來興兒搬到來昭屋里,看守大門去了。替玳安做了兩床鋪蓋,一身裝新衣服,盔了一頂新網新帽,做了雙新靴襪;又替小玉編了一頂(髟秋)髻,與了他幾件金銀首飾,四根金頭銀腳簪,環墜戒指之類,兩套段絹衣服,擇日就配與玳安兒做了媳婦。白日里還進來在房中答應,只晚夕臨關儀門時便出去和玳安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