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短篇作品集第2部分閱讀(2 / 2)

接著聽到了藍84210號艦值勤軍官的聲音:「3c文明測試試題11號:一個三維平面上的直角三角形,它的三條邊的關系是什么」

沉默。

「3c文明測試試題12號:你們的星球是你們行星系的第幾顆行星」

沉默。

「這沒有意義,閣下。」艦隊統帥說。

「3c文明測試試題13號:當一個物體沒有受到外力作用時,它的運行狀態如何」

數字宇宙廣漠的藍色空間中突然響起了孩子們清脆的聲音:

「當一個物體沒有受到外力作用時,它將保持靜止或勻速直線運動不變。」

「3c文明測試試題13號通過3c文明測試試題14號"

「等等」參議員打斷了值勤軍官,「下一道試題也出關於甚低速力學基本近似定律的。」他又問最高執政官:「這不違返測試准則吧。」

「當然不,只要是測試數據庫中的試題。」艦隊統帥代為回答,這些令他大感意外的生命體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了。

「3c文明測試試題14號:請敘述相互作用的兩個物體間力的關系。」

孩子們說:「當一個物體對第二個物體施加一個力,這第二個物體也會對第一個物體施加一個力,這兩個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3c文明測試試題14號通過3c文明測試試題15號:對於一個物體,請說明它的質量所受外力和加速度之間的關系。」

孩子們齊聲說:「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量成反比」

「3c文明測試試題15號通過,文明測試通過確定目標恆星500921473的3號行星上存在3c級文明。「

「奇點炸彈轉向脫離目標」最高執政官的智能場急劇閃動著,用最大的能量把命令通過超空間傳送到藍84210號艦上。

在太陽系,推送奇點炸彈的力場束彎曲了,這根長幾億公里的力場束此時象一根弓起的長桿,努力把奇點炸彈挑離射向太陽的軌道。藍84210號艦上的力場發動機以最大功率工作,巨大的散熱片由暗紅變為耀眼的白熾色。力場束向外的推力分量開始顯示出效果,奇點炸彈的軌道開始彎曲,但它已越過水星軌道,距太陽太近了,誰也不知道這努力是否能成功。通過超空間直播,全銀河系都在盯著那個模糊的霧團的軌跡,並看到它的亮度急劇增大,這是一個可怕的跡象,說明炸彈已能感受到太陽外圍空間粒子密度的增大。艦長的手已放到了那個紅色的時空躍遷啟動按鈕上,以在奇點炸彈擊中太陽前的一剎那脫離這個空間。但奇點炸彈最終象一顆子彈一樣擦過太陽的邊緣,當它以僅幾萬米的高度掠過太陽表面上空時,由於黑洞吸入太陽大氣中大量的物質,亮度增到最大,使得太陽邊緣出現了一個剌眼的藍白色光球,使它在這一刻看上去象一個緊密的雙星系統,這奇觀對人類將一直是個難解的謎。藍白色光球飛速掠過時,下面太陽浩翰的火海黯然失色。象一艘快艇掠過平靜的水面,黑洞的引力在太陽表面劃出了一道v型的劃痕,這劃痕擴展到太陽的整個半球才消失。奇點炸彈撞斷了一條日珥,這條從太陽表面升起的百萬公里長的美麗輕紗在高速沖擊下,碎成一群歡快舞蹈著的小小的等離子體旋渦奇點炸彈掠過太陽後,亮度很快暗下來,最後消失在茫茫太空的永恆之夜中。

「我們險些毀滅了一個碳基文明。」參議員長出一口氣說。

「真是不可思議,在這么荒涼的地方競會存在3c級文明」

艦隊統帥感嘆說。

「是啊,無論是碳基聯邦,還是硅基帝國,其文明擴展和培植計劃都不包括這一區域,如果這是一個自己進化的文明,那可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最高執政官說。

「藍84210號艦,你們繼續留在那個行星系,對3號行星進行全表面文明檢測,你艦前面的任務將由其它艦只接替。」

艦隊司令命令道。

同他們在木星軌道之外的的數字復制品不一樣,山村小學中的那些娃們絲毫沒有覺察到什么,在那間校舍里的燭光下,他們只是圍著老師的遺體哭啊哭。不知哭了多長時間,娃們最後安靜下來。

「咱們去村里告訴大人吧。」郭翠花抽泣著說。

「那又咋的」劉寶柱低著頭說,「老師活著時村里的人都膩歪他,這會兒肯定連棺材錢都沒人給他出呢「

最後,娃們決定自己掩埋自己的老師。他們拿了鋤頭鐵鍬,在學校旁邊的山地上開始挖墓坑,燦爛的群星在整個宇宙中靜靜地看著他們。

「天啊這顆行星上的文明不是3c級,是5b級」看著藍84210號艦從一千光年之外發回的檢測報告,參議員驚呼起來。

人類城市的摩天大樓群的影像在旗艦上方的太空中顯現。

「他們已經開始使用核能,並用化學推進方式進入太空,甚至已登上了他們所在行星的衛星。」

「他們基本特征是什么」艦隊統帥問。

「您想知道哪些方面」藍84210號上的值勤軍官問。

「比如,這個行星上生命體記憶遺傳的等級是多少」

「他們沒有記憶遺傳,所有記憶都是後天取得的。」

「那么,他們的個體相互之間的信息交流方式是什么」

「極其原始,也十分罕見。他們身體內有一種很薄的器官,這種器官在這個行星以氧氮為主的大氣中振動時可產生聲波,同時把要傳輸的信息調制到聲波之中,接收方也用一種薄膜器官從聲波中接收信息。」

「這種方式信息傳輸的速率是多大」

「大約每秒1至10比特。」

「什么」旗艦上聽到這話的所有人都大笑起來。

「真的是每秒1至10比特,我們開始也不相信,但反復核實過。」

「上尉,你是個白痴嗎」艦隊統帥大怒,「你是想告訴我們,一種沒有記憶遺傳,相互間用聲波進行信息交流,並且是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每秒1至10比特的速率進行交流的物種,能創造出5b級文明而且這種文明是在沒有任何外部高級文明培植的情況下自行進化的」

「但,閣下,確實如此。」

「但在這種狀態下,這個物種根本不可能在每代之間積累和傳遞知識,而這是文明進化所必需的」

「他們有一種個體,有一定數量,分布於這個種群的各個角落,這類個體充當兩代生命體之間知識傳遞的媒介。」

「聽起來象神話。」

「不,」參議員說:「在銀河文明的太古時代,確實有過這個概念,但即使在那時也極其罕見,除了我們這些星系文明進化史的專業研究者,很少有人知道。」

「你是說那種在兩代生命體之間傳遞知識的個體」

「他們叫教師。」

「教師」

「一個早已消失的太古文明詞匯,很生僻,在一般的古詞匯數據庫中都查不到。」

這時,從太陽系發回的全息影像焦距拉長,顯示出蔚藍色的地球在太空中緩緩轉動。

最高執政官說:「在銀河系聯邦時代,獨立進化的文明十分罕見,能進化到5b級的更是絕無僅有,我們應該讓這個文明繼續不受干擾地進化下去,對它的觀察和研究,不僅有助於我們對太古文明的研究,對今天的銀河文明也有啟示。」

「那就讓藍84210號艦立刻離開那個行星系吧,並把這顆恆星周圍一百光年的范圍列為禁航區。」艦隊統帥說。

北半球失眠的人,會看到星空突然微微抖動,那抖動從空中的一點發出,呈圓形向整個星空擴展,仿佛星空是一汪靜水,有人用手指在水中央點了一下似的。

藍84210號艦躍遷時產生的時空激波到達地球時已大大衰減,只使地球上所有的時鍾都快了3秒,但在三維空間中的人類是不可能覺察到這一效應的。

「很遺憾,」最高執政官說,「如果沒有高級文明的培植,他們還要在亞光速和三維時空中被禁錮兩千年,至少還需一千年時間才能掌握和使用湮滅能量,兩千年後才能通過多維時空進行通訊,至於通過超空間躍遷進行宇宙航行,可能是五千年後的事了,至少要一萬年,他們才具備加入銀河系碳基文明大家庭的起碼條件。」

參議員說:「文明的這種孤獨進化,是銀河系太古時代才有的事。如果那古老的記載正確,我那太古的祖先生活在一個海洋行星的深海中。在那黑暗世界中的無數個王朝後,一個龐大的探險計劃開始了,他們發射了第一個外空飛船,那是一個透明浮力小球,經過漫長的路程浮上海面。當時正是深夜,小球中的先祖第一次看到了星空你們能夠想象,那對他們是怎樣的壯麗和神秘啊」

最高執政官說:「那是一個讓人想往的時代,一粒灰塵樣的行星對先祖都是一個無限廣闊的世界,在那綠色的海洋和紫色的草原上,先祖敬畏地面對群星這感覺我們已丟失千萬年了。「

「可我現在又找回了它」參議員指著地球的影像說,她那藍色的晶瑩球體上浮動著雪白的雲紋,他覺得她真像一種來自他祖先星球海洋中的一種美麗的珍珠,「看這個小小的世界,她上面的生命體在過著自己的生活,做著自己的夢,對我們的存在,對銀河系中的戰爭和毀滅全然不知,宇宙對他們來說,是希望和夢想的無限源泉,這真象一首來自太古時代的歌謠。」

他真的吟唱了起來,他們三人的智能場合為一體,盪漾著玫瑰色的波紋。那從遙遠得無法想象的太古時代傳下來的歌謠聽起來悠遠神秘蒼涼,通過超空間,它傳遍了整個銀河系,在這團由上千億顆恆星組成的星雲中,數不清的生命感到了一種久已消失的溫馨和寧靜。

「宇宙的最不可理解之處在於它是可以理解的。」最高執政官說。

「宇宙的最可理解之處在於它是不可理解的。」參議員說。

當娃們造好那座新墳時,東方已經放亮了。老師是放在從教室拆下來的一塊門板上下葬的,陪他入土的是兩盒粉筆和一套已翻破的小學課本。娃們在那個小小的墳頭上立了一塊石板,上面用粉筆寫著「李老師之墓」。

只要一場雨,石板上那稚拙的字跡就會消失;用不了多長時間,這座墳和長眠在里面的人就會被外面的世界忘得干干凈凈。

太陽從山後露出一角,把一抹金暉投進仍沉睡著的山村;在仍處於陰影中的山谷草地上,露珠在閃著晶瑩的光,可聽到一兩聲怯生生的鳥鳴。

娃們沿著小路向村里走去,那一群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谷中淡藍色的晨霧中。

他們將活下去,以在這塊古老貧脊的土地上,收獲雖然微薄但確實存在的希望。

2000.08.08於娘子關

地火

父親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他用盡力氣呼吸,比他在井下扛起二百多斤的鐵支架時用的力氣大得多。wenxuemi他的臉慘白,雙目突出,嘴唇因窒息而呈深紫色,仿佛一條無形的絞索正在脖子上慢慢絞緊,他那辛勞一生的所有淳朴的希望和夢想都已消失,現在他生命的全部渴望就是多吸進一點點空氣。但父親的肺,就像所有患三期矽肺病的礦工的肺一樣,成了一塊由網狀纖維連在一起的黑色的灰塊,再也無法把吸進的氧氣輸送到血液中。組成那個灰塊的煤粉是父親在二十五年中從井下一點點吸入的,這也證明他一生采出的煤有多大的量了。

劉欣跪在病床邊,父親氣管發出的尖嘯聲一下下割著他的心。突然,他感覺到這尖嘯聲中有些雜音,他意識到這是父親在說話。

「什么爸爸你說什么呀爸爸」

父親突出的雙眼死盯著兒子,那垂死呼吸中的雜音更急促地重復著

劉欣又聲嘶力竭地叫著。

雜音沒有了,呼吸也變小了,最後成了一下一下輕輕的抽搐,然後一切都停止了,可父親那雙已無生命的眼睛仍焦急地看著兒子,仿佛急切想知道他是否聽懂了自己最後的話。

劉欣進入了一種恍惚狀態,他不知道媽媽怎樣暈倒在病床前,也不知道護士怎樣從父親鼻孔中取走輸氧管,他只聽到那段雜音在腦海中回響,每個音節都刻在他的記憶中,像刻在唱片上一樣准確。

後來的幾個月,他一直都處在這種恍惚狀態中,那雜音日日夜夜在腦海中折磨著他,最後他覺得自己也要窒息了,不讓他呼吸的就是那段雜音,他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弄明白它的含義直到有一天,也是久病的媽媽對他說,他已大了,該撐起這個家了,別去念高中了,去礦上接爸爸的班吧。他恍惚著拿起父親的飯盒,走出家門,在一九七八年冬天的寒風中向礦上走去,向父親的二號井走去,他看到了黑黑的井口,好像有一只眼睛看著他,通向深處的一串防爆燈是那只眼睛的瞳仁,那是父親的眼睛,那雜音急促地在他腦海響起,最後變成一聲驚雷,他猛然聽懂了父親最後的話:

「不要下井」

二十五年後

劉欣覺得自己的奔馳車在這里很不協調,很扎眼。現在礦上建起了一些高樓,路邊的飯店和商店也多了起來,但一切都籠罩在一種灰色的氛圍之中。

車到了礦務局,劉欣看到局辦公樓前的廣場上黑壓壓坐了一大片人。劉欣穿過坐著的人群向辦公樓走去,在這些身著工作服和便宜背心的人們中,西裝革履的他再次感到了自己同周圍一切的不協調,人們無言地看著他走過,無數的目光像鋼針穿透他身上的兩千美元一套的名牌西裝,令他渾身發麻。

在局辦公樓前的大台階上,他遇到了李民生,他的中學同學,現在是地質處的主任工程師。這人還是二十年前那副瘦猴樣,臉上又多了一副憔悴的倦容,他抱著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