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短篇作品集第6部分閱讀(1 / 2)

站起來,她蒼白的臉由於憤怒而脹紅,雙眼充滿淚水。

「您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也許,同您的宇宙相比,父親不算什么,但父親對我重要,對我們這些普通人重要而您的坍縮,那不過是夜空中那弱得不能再弱的光線頻率的一點點變化而已,這變化,甚至那光線,如果不是由精密儀器放大上萬倍,誰都看不到坍縮是什么對普通人來說什么都不是宇宙膨脹或坍縮,對我們有什么區別但父親對我們是重要的,您明白嗎」

當工程師意識到自己是在向誰發火時,她克制了自己,轉身繼續她的工作。

丁儀嘆息著搖搖頭,對省長說:「是的,如您所說,兩個世界。我們的世界,」他揮手把自己和那一群物理學家和宇宙學家劃到一個圈里,然後指指物理學家們,「小的尺度是億億分之一毫米,」又指指宇宙學家們,「大的尺度是百億光年。這是一個只能用想象來把握的世界;而你們的世界,有長江的洪水,有緊張的預算,有逝去的和還活著的父親一個實實在在的世界。但可悲的是,人們總要把這兩個世界分開。

「可您看到它們是分開的。」省長說。

「不基本粒子雖小,卻組成了我們;宇宙雖大,我們身在其中。微觀和宏觀世界的每一個變化都牽動著我們的一切。」

「可即將發生的宇宙坍縮牽動著我們的什么嗎」

丁儀突然大笑起來,這笑除了神經質外,還包含著一種神秘的東西,讓人毛骨聳然。

「好吧,物理系的學生,請背誦您所記住的時間空間和物質的關系。」

省長象一個小學生那樣順從地背了起來:「由相對論和量子力學所構成的現代物理學已證明,時間和空間不能離開物質而獨立存在,沒有絕對時空,時間空間和物質世界是融為一體的。」

「很好,但有誰真正理解呢您嗎」丁儀問省長,然後轉向台長,「您嗎」,轉向埋頭工作的工程師,「您嗎」,又轉向大廳中的其他的技術人員,「你們嗎」,最後轉向科學家們,「甚至你們不,你們都不理解。你們仍按絕對時空來思考宇宙,就象腳踏大地一樣自然,絕對時空就是你們思想的大地,離開它你們對一切都無從把握。談到宇宙的膨脹和坍縮,你們認為那只是太空中的星系在絕對的時間空間中散開和會聚。」

他說著,踱到那個玻璃陳列櫃前,伸手打開櫃門,把那個珍貴的星圖盤拿了出來,放在手上撫摸著,欣賞著。台長萬分擔心地抬起兩只手在星圖盤下護著,這件寶物放在那兒二十多年,還沒有人敢動一下。台長焦急地等著丁儀把星圖盤放回原位,但他沒有,而是一抬手,把星圖盤扔了出去

價值連城的古老珍寶,在地毯上碎成了無數陶土塊。

空氣凝固了,大家呆若木雞。只有丁儀還在悠然地踱著步,是這僵住的世界中唯一活動的因素,他的話音仍不間斷地響著。

「時空和物質是不可分的,宇宙的膨脹和坍縮包括整個時空,是的,朋友們,包括整個時間和空間」

又響起了一聲破裂聲,這是一只玻璃水杯從一名物理學家手中掉下去。引起他們震驚的原因同其他人不一樣,不是星圖盤,而是丁儀話中的含義。

「您是說」一名宇宙學家死死地盯住丁儀,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是的。」丁儀點點頭,然後對省長說,「他們明白了。」

「那么,這就是統一場數學模型的計算結果中那個負時間參量的含義」一名物理學家恍然大悟地說。丁儀點點頭。

「為什么不早些把它公布於世您太不負責任了」另一名物理學家憤怒地說。

「有什么用只能引起全世界范圍的混亂,對時空,我們能做些什么」

「你們都在說些什么」省長一頭霧水地問。

「坍縮」台長,同時是一名天體物理學家,做夢似地喃喃地說。

「宇宙坍縮會對人類產生影響,是嗎」

「影響不,它將改變一切。」

「能改變什么呢」

科學家們都在匆匆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沒人回答他。

「你們就告訴我,坍縮時,或宇宙藍移開始時,會發生什么」省長著急地問。

「時間將反演。」丁儀回答。

「反演」省長迷惑地望望台長,又望望丁儀。

「時光倒流。」台長簡短地解釋。

巨型屏幕這時修好了,壯麗的宇宙出現在大家面前。為了使坍縮的出現更為直觀,太空望遠鏡發回的圖象由計算機進行變頻處理,並對頻率變化所產生的色彩效應進行了視覺上的誇張。現在所有的恆星和星系發出的光在大屏幕上都呈紅色,象征著目前膨脹中宇宙的紅移。當坍縮開始時,它們將同時變為藍色。屏幕的一角顯示出藍移出現的倒計時:一百五十秒。

「我們的時間隨宇宙膨脹了二百億年,但現在,這膨脹的時間只剩不到三分鍾了,之後,時間將隨宇宙坍縮,時光將倒流。」丁儀走到木然的台長面前,指指摔碎的星圖盤,「不必為這件古物而痛心,藍移出現後不久,碎片就會重新復原,它會回到陳列櫃中去,多少年以後,回到土中深埋,再過幾千年的時間,它將回到燃燒的窯中,然後做為一團潮泥回到那位上古天文學家的手中」,他走到那位年輕的女工程師身邊,「也不要為你的父親悲傷,他將很快復活,你們很快就會見面。如果父親對你很重要,你應該感到安慰,因為在坍縮的宇宙中,他比你長壽,他將看著你做為嬰兒離開這個世界。是的,我們這些老人都是剛剛踏上人生旅途,而你們年輕人則已近暮年,或說幼年。」他又走到省長面前,「如果過去沒有,那么長江的洪水未來永遠不會在您的任期內越出江堤,因為現在宇宙中的未來只剩一百秒了。坍縮宇宙中的未來就是膨脹宇宙中的過去。最大的險情要到一九九八年才會出現,但那時您的生命已接近幼年,那不是您的責任了。還有一分鍾,現在無論做什么,都不會對將來產生後果,大家可以做各自喜歡的事情而不必顧慮將來,在這個時間里已經沒有將來了。至於我,我現在只是干我喜歡,但以前由於氣管炎而不能干的一件小事。」丁儀又用大煙斗從口袋里挖了一鍋煙絲,點上悠然地抽了起來。

藍移倒計時五十秒。

「這不可能」省長叫到,「從邏輯上這說不通,時間反演一切都將反過來進行,難道我們倒著說話嗎這太難以想象了」

「您會適應的。」

藍移倒計時四十秒。

「也就是說,以後的一切都是重復,那歷史和人生變得多么乏味。」

「不會的,你將在另一個時間里,現在的過去將是您的未來,我們現在就在那時的未來里。您不可能記住未來,藍移開始時,您的未來一片空白,對它,您什么都不記得,什么都不知道。」

藍移倒計時二十秒。

「這不可能」

「您將會發現,從老年走向幼年,從成熟走向幼稚是多么合理,多么理所當然,如果有人談起時間還有另一個流向,您會認為他是痴人說夢。快了,還有十幾秒,十幾秒後,宇宙將通過一個時間奇點,在那一點時間不存在。然後,我們將進入坍縮宇宙。

藍移倒計時八秒。

「這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沒關系,您很快就會知道的。」

藍移倒計時五秒,四,三,二,一,零。

宇宙中的星光由使人煩燥的紅色變為空洞的白色

時間奇點

星光由白色變為寧靜美麗的藍色,藍移開始了,坍縮開始了。

了始開縮坍,了始開移藍,色藍的麗美靜寧為變色白由光星

點奇間時

色白的洞空為變色紅的煩燥人使由光星的中宙宇

。零,一,二,三,四,秒五時計倒移藍

「。的道知會快很您,系關沒」

「能可不的真能可不這」

。秒八時計倒移藍

「。宙宇縮坍入進將們我,後然。在存不間時點一那在,點奇間時個一過通將宙宇,後秒幾十,秒幾十有還,了快。夢說人痴是他為認會您,向流個一另有還間時起談人有果如,然當所理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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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歌

沃納大叔站在船頭,望著大西洋平靜的海面沉思著。他很少沉思,總是不用思考就知道怎樣做,並不用思考就去做,現在看來事情確實變難了。

沃納大叔完全不是媒體所描述的那種惡魔形象,而是一副聖誕老人的樣子。除了那雙犀利的眼晴外,他那圓胖的臉上總是露著甜密而豪爽的笑容。他從不親自帶武器,只是上衣口袋中裝著一把精致的小刀,他用它既削水果又殺人,干這兩件事時,他的臉上都露著種笑容。

沃納大叔的這艘三千噸的豪華游艇上,除了他的八十名手下和兩個皮膚黝黑的南美女郎外,還有二十五噸的高純度海洛因,這是他在南美叢林中的提煉廠兩年的產品。兩個月前,哥倫比亞政府軍包圍了提煉廠,為了搶出這批貨,他的弟弟和另外三十多個手下在槍戰中身亡。他急需這批貨換回的錢,他要再建一個提煉廠,這次可能建在波利維亞,甚至亞洲金三角,以使自己苦心經營了一生的毒品帝國維持下去。但直到現在,已在海上漂泊了一個多月,貨一克都沒能運進美國大陸。從海關進入根本不可能,自從中微子探測器發明以來,毒品是絕對藏不住的。一年前他們曾把海洛因鑄在每塊十幾噸重的進口鋼坯的中心,還是被輕而易舉地查出來。後來,沃納大叔想了一個很絕妙的辦法:用一架輕型飛機,通常是便宜的賽斯納型,載著大約五十公斤的貨從邁阿密飛入,一過海岸,飛行員就身上綁著貨跳傘。這樣雖然損失了一架小飛機,但那五十公斤貨還是有很大賺頭。這曾經是一個似乎戰無不勝的辦法,但後來美國人建起了由衛星和地面雷達構成的龐大的空中監視系統,這系統甚至能發現並跟蹤跳傘的飛行員,以至於大叔的那些英勇的小伙子們還沒著地就發現警察在地面上等著他們。後來大叔又試著用小艇運貨上岸,結果更糟:海岸警衛隊的快艇全部裝備著中微子探測器,只要從三千米之內對小艇掃描,就能發現它上面的毒品。沃納大叔甚至想到了用微型潛艇,但美國人完善了冷戰時期的水下監測網,潛艇在距海岸很遠就被發現。

現在,沃納大叔束手無策了,他恨科學家,是他們造成了這一切。但從另一方面想,科學家也同樣能幫助自己。於是,他讓在美國讀書的小兒子做這方面的努力,告訴他不要舍不得錢。今天上午,小沃納從另一艘船上了游艇,告訴父親他找到了要找的人,「他是個天才,爸爸,是我在加州理工認識的。」

沃納的鼻子輕蔑地動了動,「哼,天才你在加州理工已浪費了三年時間,並沒有成為天才,天才真那么好找嗎」

「可他真是天才,爸爸」

沃納轉身坐在游艇前甲板的一張躺椅上,掏出那把精致的小刀削著一個波蘿。那兩個南美女郎走過來在他肉乎乎的肩膀上按摩著。小沃納領來的人一直遠遠站在船舷邊看大海,這時走過來。他看上去驚人的瘦,脖子是一根細棍,細得很難讓人相信能支撐得住他那大得不成比例的頭,這使他看起來多少有些異類的感覺。

「戴維。霍普金斯博士,海洋生物學家。」小沃納介紹說。

「聽說您能幫我們的忙,先生。」沃納臉上帶著他那聖誕老人的笑說。

「是的,我能幫您把貨運上海岸。」霍普金斯臉上無表情地說。

「用什么」沃納懶洋洋地問。

「鯨。」普霍金斯簡短地回答。這時小沃納揮了一下手,他的兩個人抬來一件奇怪的東西。這是一個透明的小艙體,用類似透明塑料的某種材料做成,呈流線形,高一米,長兩米,艙體的空間同小汽車里差不多大,里面有兩個座位,座位前有帶著一個微型屏幕的簡單儀表盤,座位後面還有一定的空間,顯然是為了放貨用的。

「這個艙體能裝兩個人和約一噸的貨。」霍普金斯說。

「那么這玩藝如何在水下走五百公路到達邁阿密海岸呢」

「鯨把它含在嘴里。」

沃納狂笑起來,他那由細尖變粗放的笑用來表達幾乎所有的感情:高興憤怒懷疑絕望恐懼悲哀。每次的大笑都一樣,代表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妙極了孩子,那么我得付給那頭鯨魚多少錢,它才能按我們說的方向游到我們要去的地點呢」

「鯨不是魚,它是海洋哺孔動物。您只需把錢付給我,我已在那頭鯨的大腦中安放了生物電極,在它的大腦中還有一台計算機接收外部信號,並把它翻譯成鯨的腦電波信號,這樣在外部可以控制鯨的一切活動,就用這個裝置。」霍普金斯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個電視遙控器模樣的東西。

沃納更劇烈地狂笑起來,「哈哈哈哈這孩子一定看過,哈哈啊。哈哈」他笑得彎下了腰,喘不過氣來,手里的波蘿掉在地上。「哈哈那個木偶,哦,皮諾曹,同一個老頭兒讓一頭大魚吃到肚子里哈哈」

「爸爸,您聽他說下去,他的辦法真能行」小沃納請求道。

「啊哈哈哈皮諾曹和那個老頭兒在魚肚子里過了很長時間,他們還在那里面哈哈哈哈在那里面點蠟燭哈哈哈哈」

沃納突然止住了笑,他的狂笑消失之快,就象電燈關掉電源那樣,可聖誕老人的微笑還留著。他問身後的一個女郎:「皮諾曹說謊後,怎么來著」

「鼻子變了長了。」女郎回答說。

沃納站起來,一手拿著削波蘿的小刀,一手托起霍普金斯的下巴,研究著他的鼻子,後者平靜地看著他。「你們看他的鼻子在變長嗎」他微笑著問女郎們。

「在變長大叔」她們中的一個嬌滴滴地說,顯然看別人的沃納大叔手下倒霉是她們的一種樂趣。

「那我們幫幫他。」沃納說著,他的兒子來不及阻攔,那把鋒利的小刀就把霍普金斯的鼻子尖切下一塊。血流了出來,但霍普金斯仍是那么平靜,沃納放開他的下巴後他仍垂手站在那兒任血向下流,仿佛鼻子不是長在他腦袋上。

「把這個天才放到這玩藝里面,扔到海里去。」沃納輕輕地揮了一下手。當兩個南美大漢把普霍金斯塞進透明小艙後,沃納把那個遙控器拾起來,從小艙的門遞給霍普金斯,就象聖誕老人遞給孩子一個玩具那樣親切,「拿著,叫來你那寶貝鯨魚,

哈哈哈。「他又狂笑起來。當小艙在海中濺起高高的水花時,他收斂笑容,顯出少有的嚴肅。

「你遲早得死在這上面。」他對兒子說。

透明小艙在海面上隨波起伏,象一個汽泡那樣脆弱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