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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 未知 2351 字 2021-01-14

一個意念在她紊亂的思緒里萌芽,她遲疑了一會,毅然地解開旗袍鈕扣,從腿上褪下來,另外找出一條圓裙。那圓裙大體上是白顏色的,她貼到身上比了比,銀光閃爍,眼睛都被炫耀得繚亂了,她很快穿上去,裙沿正好蓋住她小腿的腿肚,那是一雙被尼龍絲襪貼實包著的逗人的腿肚。她再穿上高跟鞋,一雙有帶子可以縛緊到足踝上的高跟鞋。她重新走到穿衣鏡前,緩緩地扭動著身子,鏡子里顯出來的是一個將赴舞會的少女倩影,她初步地滿意了。

她把電燈熄掉,走出房子,從外面把門鎖上。她覺得她少帶了一件什么東西,想了一會,才想起是她平日寸步不離的手提包。她沒有回去拿,她僅僅是不太習慣雙手空著,才偶爾想起的;而在這次出發之前,她本來就是決定什么東西都不帶啊。

街上十分熱鬧,行人來來往往,擁擠不堪,霓虹燈在店門前照耀著,清晰得如同白晝。她無心流連,也可以說她緊張得無法流連,她裝著很安詳的姿態,邁著輕松的步伐,這更使她顯得雍容高貴了。逐漸地,行人少下來,霓虹燈也少下來,她走進一個巷子,穿過這巷子,她爬上那荒涼的堤岸。

看看熒光表,時針指著十二點。堤岸上靜得可怕,稀疏的路燈,發著淡黃的光,像一團薄霧似的聚成一個小球,把其他地方烘托得更黑漆漆的了。

她慢慢地向前走著,踏著腳下滑動著的碎石子,心忽然猛烈地跳起來,她暗暗提醒自己,這正是她侄女昨天告訴她的那個地方。她已經踏進夢魘之域了,她努力地調整自己急喘的呼吸,諦聽著堤岸下潺潺流動著的水聲。天上,沒有星,沒有月,塞滿蒼穹的,是一層無涯的濃雲。她皺皺眉,對這場可能降臨的不及時的雨,提前地付出一種憤怒和哀傷。

在第一個路燈底下,她停了下來,影子堆到她身子的四周。影子前端,扔著兩根快要腐爛了的香蕉皮,她用腳尖蹴著,就在昨天以前,她做夢都沒有夢到今天她會用她那潔白如玉的腳尖去蹴這種骯臟的東西。她凝視著,赧然地用她的高跟鞋在那塊亂糟糟的地面上,劃著一條條淺溝。她最後一次思慮,思慮她現在所從事的這個冒險,是不是明智。

堤岸上看不見一個人,一條野狗跑過來,卻又順著斜坡上的小徑跑掉了,她離開第一個路燈,躑躅地往前走著。

這條路她不太熟悉,這是一條偏僻的堤岸,從沒有灑過一滴柏油。不過她知道這條路是可以一直通到大橋的,即令在白天,行人也不多。晚上,尤其是到了夜半,更是鬼也沒有一個了。想到鬼,她的毛發都往上豎,神經拉得緊緊的,堤岸里側恰巧是一座公墓,陰沉沉的,叢林在公墓的短牆外圍繞著,間或有一兩塊石碑,像埋伏在那里的幽靈,向著她眨眼,她幾乎要叫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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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掠2

一股力量把她要叫到嘴邊的聲音壓回,這力量來自她的內心,她想到她此行的目的。雖然,她的膝蓋都已經發軟了。她過去的歲月,一向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自己更安全得像籠中鳥,從沒有經驗過這種曠野的驚嚇,充滿在她生命歷程中的,只有驕傲和對男性們永無止境的矜持。

驕傲是一個魔鬼,它能把任何高貴的氣質化成丑惡,更能把任何正常的情緒化成變態,並且鼓勵它所附著的人,自動地接受它的主宰。她有一個富裕而充滿快樂的家庭,一直供應到她大學畢業,更供應她從海外歸來。她的過人聰明和出眾的美麗,射出強大的磁力,吸引著無數男人,前仆後繼地向她猛烈追求。然而,她都拒絕了。她的眼光散布在高而且遠的天際,他們都配不上她,她不能讓自己太受委屈。這樣,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發現只剩下她一個人在孤零零地對抗著全世界;她繼承下那所宅子,這宅子顯得非常大而無當;來拜訪她的女同學們幾乎是一夜之間全變成太太們了;她曾經思索過從前追求她的那些英俊的笑臉,那些笑臉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也都一夜之間全變成了一種做了父親的慈祥的笑臉,而且離開她遠遠地而去了。

她的反應是淡淡的,她故意掩飾她的感情,她不斷地當著別人,主動地挑出她的忌諱,不斷宣稱她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處女了。別人天經地義地跟著發出一陣贊嘆,贊嘆她的胸襟豁達,贊嘆她的事業抱負。但是,這並不能阻擋她的空虛,一種很難有盡善盡美辦法彌補的空虛。在這漫長而艱辛的人生旅途上,她缺少了一半,她內心更充滿了創傷,那是一碰就流血的創傷。時間越久,創傷的血疤也越脆弱。

現在,她吞下了她的尖叫,並不單純為了這種驕傲,而是,她有她的重要任務,這任務也可以說是一個企圖滿足的願望。她必須克服任何恐懼,假使不能克服,她只有仍縮回到她那寂寞老巢的一途。

她稍微加快一點腳步,把公墓拋到身後,前額上出滿了香汗。走到第二個路燈下面,她想掏出手帕去拭,皮包沒有帶,手帕自然也是沒有帶了,幸虧腋下還塞了一條,她取下來,在臉上按了按,按得是那么小心,唯恐擦去新敷上去的脂粉。

她停了一會,定定神,眼前的道路在無聲無息地等著她,她有點猶豫,一個失敗的預感恍忽地浮到心頭。可是,她還是把預感驅走,空無一人正是理想的環境,她應該歡喜才對。昨天她侄女的一番話重新升到腦際,她增加了信心,她重新把圓裙拉了拉,繼續走下去。

不久,她的眼簾里,映出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瘦長的人影,一只手似乎挽著自己的頭,她驚喜地站住,把臉側過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幾乎一切發展都在意料之中。她特地加強她圓裙的擺動,為的要惹那人注意。她假裝著很安閑地在等候著將從另一端來的一個什么人,她把頭發往後甩一下,沒有瞧過去,但她的聽覺卻向她的獵物集中,希望能聽到那逐漸加重的腳步聲,更希望那腳步聲能停到她身邊。

問題是,一切都沒有聽到,她不敢回頭去看,唯恐有一個失望的現象打擊她,她只有耐心地等。她想,可能那人去喚另外一個人了,她侄女就是這樣開始的,那會更好,潛意識上,兩個比一個更使人興奮,她的陷阱正在秘密地張開,這是她生命史上第一次不顧一切的沖動,她迫不及待得要瘋狂了。

然而,她還是不得不回過頭去,在沒有回頭之先,她為自己假設了兩種情況,一種是那人根本消失了,一種是他們——果真有兩個人的話,正在向她逼近。萬萬料不到她的判斷落了空,那人影仍站在老地方,手臂仍挽著他自己的後腦,分明是一具吊死在那里的僵屍。

她打了一個寒顫,渾身冰冷,開始懊悔今天這種不可思議的舉動了。她應該馬上回去,回去得越快越好。她抬起了腳步,卻又收回來,一個感情上的力量在拉她,這力量不是理智的幼苗可以抵擋得住的。她早安排好的計劃,不容許因一時的畏縮而輕易破壞,她要去看看那人影到底是怎么回事。萬一結局不如理想,她可以說她從北區回來,路過這里,不幸碰上的。這一套話,她早已准備好,而且記得爛熟,她能夠靈活地用它做最後的防衛武器。當然,更主要的,還是她不太相信她竟會倒霉到恰巧碰上有人吊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