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我寄人間雪滿頭(1 / 2)

一襲白衣登上沉斜山,登山之後,徑直前往那座藏有三千道卷的登天樓。

沉斜山的那座護山大陣,即便是登樓,也都無法破開,更何況山上本就有一位滄海之下的第一人,誰吃飽了撐的敢挑釁沉斜山。

可今日那襲白衣登山之時,護山大陣連發作都沒有發作,便被一縷劍氣撕開了一個口子,然後那襲白衣緩緩登山,在一眾道士的視線里,走進了那座登天樓。

不是沒有人想著去攔下這道白衣,可天底下喜好穿白衣的人那茫茫多,佩劍的也不在少數,可唯獨穿白衣又佩劍的,還能撕開護山大陣然後走到登天樓前的,天底下也就那么一個。

劍仙朝青秋。

山河這邊不像是妖土,大妖偶爾還在人間顯露真容,山河聖人們高坐雲端,別說顯露真容,就連法旨百年都不見得能傳下一道,更別說在人間行走了,因此朝青秋這位劍仙,在人間之時,想做什么,誰也沒辦法。

登天樓作為沉斜山的藏書之地,里面有三千道卷,往年那位觀主便在此樓里觀書悟道,其余弟子,若是不得准許,也是無法入內的,好在近年來,山上資質不錯的弟子多了起來,這兩年也有數位山上弟子走進過登天樓,只是從未有人踏足過第九層往上罷了。

能夠走到第八層的,實際上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也就是之前那個一爐聖丹被林紅燭奪去傾倒進北海的那個年輕弟子,嚴煥然。

嚴煥然原來不過只是一個資質不錯的弟子,那趟前往北海探索聖人遺跡的事情,本來山上上下都認為是該道種葉笙歌前去,可誰知道後來觀主梁亦卻是把名額給了張守清,讓張守清選取門下弟子。

作為現在山上最受觀主器重的黃紫道人,張守清門下的弟子也不在少數,比之嚴煥然境界高的,天賦好的,大有人在,可偏偏最後是張守清選了他,這讓很多人更是意外,更有甚者私下里將嚴煥然說成是什么只會討師父歡心的無恥小人,說是讓他待在山上便是對這道門的玷污。

那段時間嚴煥然受到的非議甚多,加上北海發生的那一樁事,更是讓嚴煥然受夠了師兄弟們的冷嘲熱諷,直到後來張守清為他爭取到進登天樓觀書的機會,嚴煥然走進登天樓,然後在那座樓里待了小半年光景,從第一層走到第八層,無人出其左右,出樓之後,更是一舉成為了太清境的修士。

境界修為比起來道種葉笙歌或許還有差距,但在同輩弟子中,已經其中翹楚。

當一個人強大了,周圍的流言蜚語自然便會消失。

至少在嚴煥然四周,再也聽不到諸如他是只會討師父歡心的那些言語了。

今日朝青秋登山,嚴煥然這一輩的弟子,被嚴令回到各自住處潛修,沒有師長之令不得出門,只有嚴煥然有機會站在張守清身後,這樣有利有弊,見識了這位世間唯一的劍仙,或許能夠讓道心更加堅定,但也有可能面對朝青秋之後,心生無力挫敗感,從而讓自己受挫。

修行一事,你認為是的福緣,或許一轉眼,便成了惡事。

比比皆是。

現如今觀主梁亦不在山上,山上一切事物都是由張守清打理,這位黃紫道人在前些時日才踏足春秋,境界已然不低。

可這境界高低,也是要看面對的是何人。

就比如現在,他張守清面對著朝青秋,別說是他是春秋境,就連他是登樓,也要心底發怵。

這位劍仙出了名的不講道理,上一次站在沉斜山道上,便已經讓沉斜山的顏面掃地,這一件事還是很多年後觀主梁亦親上劍山才找回的面子。

可現在朝青秋再度來到沉斜山,並且要進登天樓觀三千道卷,觀主梁亦不在山上,別說是張守清,就連是那些身在後山閉關的師叔伯們,都不敢妄自下決斷。

不說顏面的問題,就是這些道卷,是朝青秋一個劍仙能觀的嗎

道門以沉斜山為尊,這登天樓里的三千道卷,更是將那些道教道法記載了大半,要是被朝青秋看了去,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雲端聖人高坐,對人間不管不問,誰又攔得下這位劍仙呢

是他張守清,還是身側的一眾師兄弟

朝青秋站在登天樓前,沒有急著邁入走進這座被說成半個道門的登天樓,他在妖土出劍過後,不僅是那些大妖,即便是三教聖人,都該知道他如今是個什么境界,是個什么狀態,這次登上沉斜山,真是為了去看那些道門道法

他朝青秋一位貨真價實的劍仙,要看那些東西做什么

登山自然是為了抬頭看雲端。

一眾道人遠遠看著朝青秋站在登天樓前,好在那位劍仙站在樓前便沒有其他動作,要不然現如今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已經前去「送死」了。

和張守清素來關系不錯的另外一位黃紫道人宋潤走到張守清身旁,低聲問道:「守清,若是之後朝青秋非要登樓,如何應對」

張守清這幾年雖然在山上的地位一日高過一日,早已經是山上除去觀主之外說話最管用的人,但性子還算是溫和,絲毫沒有因為山上局勢的變化而有太大的改變。

也算是不忘初心。

現在聽到宋潤開口,張守清苦笑道:「朝青秋真要做些什么,整座山上的道士加起來,攔得下說句不好聽的,咱們的那些個聖人,要是只來一位,也攔不下。」

後面半句話太過直白,所以張守清把聲音壓得極低,只有他和宋潤兩個人能夠聽清。

宋潤皺了皺眉頭,有些惱怒的說道:「那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到時候祖師爺們怎么看」

張守清扯了扯宋潤的衣角,繼續低聲勸慰道:「修道有先後,境界有高低,你非要置一口氣有何用朝青秋既然站在那個地方,便總該是能解決問題的人去解決問題,即便是觀主都沒有辦法,何況咱們」

宋潤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張守清,自己的這位多年好友,何時成了這個性子,何時從了畏手畏腳的家伙

張守清似乎知道宋潤的想法,直白道:「你現在出去罵朝青秋幾句也好,還是就要出手也好,你看看朝青秋能少半塊肉或許說是你舍去一條命,又有什么作用,他要登樓便還是要登樓。相反,朝青秋立於登天樓前,遲遲不進,那便是說明他另有所圖,不然他這么一位劍仙,要登樓,走著進去便是,要等著咱們來看著他」

張守清這番話幾乎是把事情揉碎了說出來的,要說在這番話之後,宋潤還要跑上去拼命,張守清便真的無能為力了。

宋潤微微出神,他修道的時間和張守清差不多,只是性子天差地別,有些道理聽得進, 也知道不假,但要接受,便很難。

好在宋潤並沒有固執到那個地步,只是嘆了口氣,然後有些郁結。

嚴煥然有沒有道心受阻還不知道,可這一位,肯定是出了問題嘍。

張守清轉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這個弟子,對著嚴煥然,輕聲詢問道:「見到朝青秋,可有什么感觸,是否有些郁悶,或是生出挫敗感朝青秋現如今是世間第一人,生出這些情緒都算是正常,不丟人。」

嚴煥然輕聲道:「謝師父牽掛,朝劍仙修行的日子遠勝煥然,數百年之後,不見得煥然會比朝劍仙差。」

嚴煥然才登上了登天樓第八層,正是一掃心中之氣,志得意滿之時,張守清本覺得朝青秋到來,讓嚴煥然站在一旁,便能讓他道心平穩一些,誰知道最後結果是這個樣子,張守清嘆了口氣,這天底下也就只有那個丫頭真的說得上是道心純粹了,想做什么便做些什么,不想那么多,也不會因為一點成就而志得意滿,恐怕有朝一日她即便是走進滄海,也不見得有多興奮吧

現在想來,既然嚴煥然都已經是太清境的修士,那丫頭怎么也得朝暮境了才是。

不然怎么對得起天生道種這幾個字

張守清思緒復雜,要是在之前那些年,現在朝青秋站在登天樓前,不管是有沒有上去的想法,肯定會有人讓他張守清出面,也就是山下百姓常說的出頭鳥,這類角色,他張守清何曾少扮演了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張守清是山上最為受觀主器重的人,又是觀主親自言明的我不在山上便是守清做主的那人,即便是發生這些事情,也一樣無人敢出言指責他張守清。

只是總會有人不服氣便是了。

可那又如何

張守清原本還有些話要說,大約也就是一些不要太過狂妄之類,對修道無益的言語,可轉念一想,覺得這弟子年紀尚淺,有些少年人的習性,其實也無可厚非。

這些性子,若是由他開口點破,然後嚴煥然能夠在之後的歲月里想通,自然是對境界極有幫助,但要是嚴煥然在之後依然是沒有想通,而且還心心念念著他說過的話,那對修道其實沒有什么益處,而最好的事情還是得嚴煥然自己去想,某一日想通之後,便能在這條路上得越來越快。

當然,那個日子,自然是越早越好。

雖說先走的不見得能走到最後,後走的也不一定能走到終點。

但總歸大多數人,先走,還是容易先走到彼岸。

他門下這些弟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其他毛病,就連嚴煥然也是如此,可比較起來,他張守清還是願意在好似一塊璞玉的嚴煥然身上多做打磨,當然,也不是說這輩子便認定了嚴煥然要做他的衣缽傳人,在某天嚴煥然表現的讓他失望之後,他一樣可以轉向另外的弟子。

在這漫漫修行大道上,要發生些什么,誰也說不准。

走一步看一步,聽著有些無奈,但實際上又不是什么錯事。

修行在個人。

張守清深吸一口氣,倒是有些羨慕朝青秋,練劍便練劍,也不曾想過這些閑事。

沉斜山家大業大,事情便多了,他張守清要想抽身事外,大抵可以給觀主梁亦說明,自己獨自找某處閉關修道,偶爾下山雲游便是。

可是他可以這般做,自己倒是自在,門下弟子如何身處,一座沉斜山,同輩弟子拼修為,修為不夠,那不就得拼師父嗎

過往的那些年,他門下弟子不是一直夾著尾巴過活

只有經歷過苦難,才不會想著回到苦難當中。

張守清正要邁步,身後忽然響起一道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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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的聲音,「守清。」

張守清轉過一看,那個笑意醇厚的中年男人便站在身後。

觀主梁亦。

一眾黃紫道人原本如臨大敵,見了梁亦之後,紛紛都松了一口氣。

倒也不是說觀主便能將朝青秋趕下山去,只是觀主只要還在山上,這山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都是觀主出面才對,即便要擔上罵名,也是觀主的事情,和他們縱然有關系,但也不會太多。

天塌了個子高的人總會頂著。

梁亦站在原地,看著張守清笑道:「這才出去打了一架,回來便遇上這檔子事,倒是倒霉透了。」

張守清驚異道:「觀主出門與人爭斗了」

梁亦擺擺手,示意不是什么大事,他指著遠處的朝青秋,頭疼道:「他才是最難解決的事兒。」

張守清苦笑,像是朝青秋這樣的人,他怎么插得上手。

梁亦揉了揉臉頰,笑道:「試一試好了。」

隨著他這句話說出口,身後便在白日平白生出一輪明月,而手中更是有一條五彩長河衍生出來。

梁亦是修道奇才,自創道法這些都是次要的,他更是前無古人的可以同時御使兩門道法,這對敵之時豈不是便說明有兩位梁亦出手

這一般的登樓修士,如何是梁亦的對手

梁亦能成為滄海之下的第一人,想來也有很大的原因。

只是登樓是登樓,滄海是滄海,即便梁亦在登樓里無敵,遇上在滄海里無敵的朝青秋呢

答案顯而易見。

可是作為一個敢向朝青秋出手的登樓境修士,梁亦即便今日身死,也一定會被載入史冊。

至少會是被冠上勇敢的說法。

……

……

朝青秋轉過頭看了一眼那明月,明月便暗淡下去了。

再看了一眼那五彩長河,長河便崩壞了。

誰也沒有感到什么異常,朝青秋的兩眼,他們沒有看到磅礴劍氣,也沒有看到什么不可一世的劍意,可就是那么平淡的兩眼,便讓梁亦的兩門道法破碎。

只有梁亦知道,朝青秋那兩眼里是蘊含了多少劍意,那些劍意,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可怕的物事,足以摧毀世間絕大部分事物,最後要不是朝青秋收手了,恐怕他就徹底成了一具屍體。

朝青秋站在登天樓外,看過兩眼梁亦之後,便再無多余動作。

梁亦站在原地,放棄了走過去的想法。

朝青秋這已經明顯的示意了,他要是再不懂,傻著往那邊走過去,後果便不是這么簡單了。

他要進登天樓,不是為了做給他們看的,而是給雲端聖人看的。

朝青秋似乎正在逼迫某一位聖人親臨出手。

……

……

在距離人間不知道有多少萬里的高空上。

雲端之上。

有兩位聖人高坐。

其中一位高坐在一只黃鶴之上,神情漠然,身側有一面乾坤八卦鏡,正是那位之前出現在劍山外,然後在北海也都有露面的杜聖。

道教的六位聖人之一。

另外一個穿了一身青色長袍,看著容貌極為平凡,氣質出塵,像是某位學問深厚的讀書先生,手里拿著一把拂塵,是道教的另外一個聖人。

劉聖。

這位聖人的修行之路,極為平淡,走上修行大路之後,便開始往前走,這么些年從未做出個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修行一路破境,成為登樓之後,才漸漸傳出聲名,可也未曾被人看作是滄海之才,與他同輩的,無論是那位沉斜山的觀主,還是雨霧山山主,以另外一些個登樓修士,不光天資還是什么其他的,都遠勝於他。

可最後來到滄海的,既不是那位觀主,也不是那位山主,偏偏是他。

他出身於一個名不經傳的小道觀,在他成為聖人之後,那個道觀地位也沒有水漲船高,似乎都一如往昔。

也就是他成聖了而已。

成聖之後,其余聖人雖說是坐到了雲端之上,但實際上對人間還有些聯系,可偏偏只有他,似乎成聖之後也就是換了個地方修道,心境不變,百年如一日。

今日和杜聖聯袂而至,不是因為朝青秋挑釁沉斜山的緣故,而是他才結束閉關,想看看人間,便干脆隨著杜聖一起來了。

杜聖把視線投向人間,看著那團鋒利劍意,漠然道:「朝青秋境界已深,膽子便越發大了。」

劉聖成聖的時間要比杜聖晚一些,但境界卻是相差不大,他看了一眼那團劍意,生出一些無力感,「前些日子朝青秋在妖土出劍斬天,御劍巡游天外,更是斬落一只天外大手,這般修為,早已經走到滄海盡頭,恐怕真是無人可敵了。」

杜聖冷聲道:「他朝青秋再強,畢竟只有一人,如何能夠翻得起風浪」

劉聖臉上有些苦意,「道友此言差矣,朝青秋雖然只有一人,但是哪一位願意傾力鎮壓他」

朝青秋是世間無敵之人,在妖土出劍之後,已經是告訴這些聖人,無論是誰,都勝不過他朝青秋的劍,既然勝不過,那么誰又敢去挑釁他,沒有三兩位聖人,誰去,都是被斬殺的份。

杜聖有些惱怒,「我早就知道他會有如今一日,數百年前我說讓他在跨過滄海的時候便將其斬殺,你們要是聽我的,如何有今日」

「北海之事過去之後,門下弟子有多少願意舍棄道門,轉而學劍,你不知道,若不是劍山被梁亦踏平,這天底下又會多出多少劍士來,你真知道」

相比較杜聖的性子,劉聖便要平靜得多,「這天底下的劍士再多,有幾個朝青秋,只有一個朝青秋便不用擔憂有朝一日劍士重回六千年前,那本來就是無稽之談,即便是有幾位有機會成為第二個朝青秋的,我們盡快抹殺便是,這又何難道友修道多年,總歸性子平和一些才是,這越發的的暴躁,於修道無益。」

杜聖神情漠然,並沒有把這些話聽進心去。

劉聖淡然一笑,只是看著人間,輕笑道:「朝青秋站立在登天樓前,便是想要看看我們的態度,這家伙手段一點都不高明,可偏偏境界卻極高,讓誰都只能捏著鼻子來看看。」

劉聖對於朝青秋的觀感遠遠要比杜聖客觀得多,對於這位在如此艱難的世道下還能成為劍仙的家伙,並未太過厭惡,但要是因為如此,便對朝青秋生出善意,也不現實。

三教好不容易成為了這山河的主角,又好不容易讓佛教往極西佛土而去,更是這些年開始力壓儒教,漸漸有成為山河第一大教的趨勢。

這時候若是劍士一脈出來搗亂,即便他脾氣再好,性子再溫和,也都不可接受。

「朝青秋既然做出這種姿態,是否回應」

劉聖在詢問杜聖。

杜聖冷漠道:「等會朝青秋殺的興起,上了雲端」

陳聖笑道:「那便是朝青秋要與我們不死不休了,到時候幾位道友都要過來,說不得那幾個讀書的也要來,到時候朝青秋想不死都難了。」

杜聖冷哼道:「你別引火燒身。」

要是大戰真在今日開始,那必定會有聖人喋血。

至於是誰,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們這兩位。

劉聖搖頭道:「也就是道友這般想法多了,朝青秋便越發的肆無忌憚了,倘若我們強硬一些,朝青秋也不見得敢幾次三番挑釁。」

杜聖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劉聖笑道:「就讓我來看看劍仙的劍。」

話音未落,這位幾乎與世無爭的聖人伸出手掌,將那拂塵輕輕一揮,雲海翻騰,仿佛瞬間煮沸的熱水。

讓黃鶴發出幾聲低鳴。

有些慌亂。

一位聖人出手,威勢之大,實在是不可等閑視之。

磅礴氣機從雲端而起,直直掠向沉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