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間叫做朝青秋的人應當是不止一個,恰巧叫朝青秋又恰巧練劍的人,也應當是不止一個。
喜歡穿白袍還練劍的叫朝青秋的,或許也不止一個。
但提起這個名字,世間絕大部分人都一定會想起那個最有名的朝青秋。
不因為別的,就因為朝青秋這三個字。
朝青秋站在這群人面前,原本什么都不該說,就該隨意出一劍,才最是符合他劍仙的身份。
可是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師徒兩,然後又看了看那群人,還是說了句話,「我不覺得練劍會有什么問題,也不覺得練劍是讓你們欺負他們的原因。」
朝青秋微笑道:「我覺得我不是個管閑事的人,但是現在我想管一管。」
想管一管,朝青秋貴為世間第一人,是這世間境界最高,殺力最強的劍仙,當他開口說要管一管閑事的時候,無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甚至都還未出劍,便有一股劍氣席卷而去,沒有給那群野修半點說話的機會,這道磅礴劍氣,直接將那群野修逼退數十丈,在他們尚未站穩身形之前,朝青秋便說了個滾字,毫無氣勢,一點都不像是一位劍仙該說的話。
聲音平淡的一個滾字,但是卻在那群野修耳中如炸雷一般,再無人懷疑這個人的身份,即便不是朝青秋,光憑這一道劍氣,便足以說明很多問題,至少可以說明,那人的境界遠非他們可以抗衡的。
無數人提氣而掠,兔起鶻落,很快便不見了蹤跡。
朝青秋轉過身,看向那對師徒,然後想了想,輕聲說道:「練劍挺好的。」
朝青秋活了數百年,練劍的時光便占去大半,剩下的一小半時間里,又有一大半用於廝殺,最後的這小半時間和人打交道,卻是大多和滄海境的修士,滄海之外的,也不多。
更是從來沒有和這種底層修士打過交道。
這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朝青秋顯得有些局促,這樣的情緒很少在一位滄海身上發生。
老野修看著這個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朝劍仙,但指定是一位大劍士的白袍男人,有些緊張,因此半句話都沒敢說,只是一直在搓手。
倒是那個孩子,仰頭看著朝青秋問道:「你真的是劍仙」
朝青秋看著他,平淡道:「是。」
孩子歡呼雀躍,「師父說你是這個天底下最厲害的劍士,是不是真的」
朝青秋說道:「對的。」
孩子轉過頭看向師父,高興的說道:「師父,他是劍仙哎。」
那老野修無奈一笑,只是對著朝青秋歉意一笑,然後才鼓起勇氣說道:「朝劍仙勿怪,孩子沒有見過世面,有些興奮,要是驚擾了朝劍仙,老朽在這里給劍仙賠罪。」
朝青秋微微一笑,示意不必如此。
他想了想,問道:「一起走一段」
老野修受寵若驚,連連點頭。
於是朝青秋便陪著這兩個人一起走了一段路程,一邊走,一邊回答那孩子五花八門的問題,不管是大妖是不是都很高大,還是說他一劍能不能斬開一座山峰,亦或是是問他自己能不能成為一位劍仙。
朝青秋看著這個孩子,眼里有些笑意,他輕聲道:「劍道一途,天資很重要,但天資與其他比起來,也不是最重要,攀登高峰的時候,還是要認真一些,練劍要好好練,一招一式都是基本,不要想著一蹴而就,睡了一覺便成為劍仙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這些道理想來你師父都給你講過,你可曾好好聽了」
孩子羞怯一笑,低聲道:「都聽著咧。」
老野修咳嗽了一聲,原本以為師父是要拆台,孩子臉頰瞬間有些通紅,就在剛剛,他早已經把朝青秋當作了他的偶像,要是現在師父做出什么讓他下不來台的事情,尤其是在朝青秋面前,這可咋辦
這臉丟大了啊。
可是老野修就是咳嗽之後,才輕聲道:「我那弟子還算是聽話,練劍也算是勤懇。」
朝青秋點點頭,沒有多說。
孩子松了一口氣,不忘對自家師父感激一笑。
老野修知道,在今日給了這小家伙面子,過了今日,這小家伙練劍的勁頭就會足很多,至少在相當一段時間內,都會如此。
朝青秋問道:「你是否要怨我沒有斬殺之前欺負你們的那些人」
這是問的那個孩子,並不是老野修。
孩子趕緊搖頭,「才不會咧,他們雖然壞,但是還不是那么壞,每次欺負我們,可沒想過要我和師父的性命,要是早生出這個念頭,我和師父也沒有機會見到劍仙了。」
朝青秋微笑著看著他,沒有發表什么看法。
他沒有出劍斬殺那群野修,並不是什么稀奇事,其實也就是和這個孩子的看法相同,覺得沒有什么出劍的理由罷了。
朝青秋心里自然有一套行事方法,而因為他站在那個絕對高度上,並未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去指責他做的對還是不對。
這也就要看朝青秋自己去想到底該不該做,該做什么了。
朝青秋看著老野修,低聲說道:「你那徒弟是個不差的練劍胚子,你好好調教,往日成為劍仙不是沒有機會。」
朝青秋這所謂的「低聲」實際上,被那孩子聽的一清二楚。
孩子一怔,隨即握緊拳頭,只覺得心頭有一股力量生出。
老野修先是一怔,隨即會意,然後笑道:「理當如此。」
朝青秋也不廢話,當即便再傳下一本劍經,這是劍山里的秘籍,不算是太過精妙,關鍵是太精妙不說是那個孩子,就連老野修也不見得能看懂,在研習的途中有了疑難,這兩人難不成還敢拿著去詢問旁人
那到時候還真的要面臨災禍。
畢竟這些東西,畢竟是劍山上的,一般的野修,有幾個不心動
只怕還是很少。
老野修當即便熱淚盈眶,這些年來,不知道多少次為了一本秘籍爭得頭破血流,野修野修,可不就是孤魂野鬼,沒人管沒有人庇護嘛。
老野修看著這位劍仙,神情古怪,以往傳言,一說起這位劍仙,便是一副神仙作派,在什么地方與哪位大妖進行過血戰,又在那個地方,又斬了某位登樓,最為直接的北海一事,便是朝青秋斬殺一位貨真價實的大妖,數日安朝青秋斬殺大妖和他們並沒有半點關系,可是他們還是忍不住高興。
畢竟這斬殺大妖的,不是旁人,就是一位劍仙不是。
你們說練劍的不行,可沒見得其他人能夠斬殺大妖啊。
終究這個世間,能夠斬殺大妖的,只有咱們這用劍的!
朝青秋跟師徒二人同行走了許久,最後才停下身子,看著那個孩子,說道:「你以後是要成為劍仙的,我請你幫個忙好不好」
這個世間能夠聽到朝青秋開口請求幫忙的人,不多,但還是會應該有的,但總不會是這么一個孩子。
可實際上,就是這樣,朝青秋在對著一個孩子問到,讓他幫個忙。
老野修知道自己徒弟有些失神,便不著痕跡的推了推他的後背,然後那孩子才反應過來,對著朝青秋說道:「劍仙請講。」
朝青秋平靜笑道:「我有個朋友叫李扶搖,也是個劍士,以後可能會遇到很多麻煩,要是你願意,便去幫幫他。」
朝青秋是誰,劍仙
他的朋友是誰,自然也該是滄海的大人物才行啊。
可是那人卻是劍士,這世間還有第二位劍仙嗎
老野修有些摸不著頭腦,因此便沒有說話,只是心生疑惑。
孩子只是認真的把那個名字記下,認真說道:「我會的。」
朝青秋有些開心,於是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有一股劍氣,隱秘至極的從天靈蓋而入,然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開心的說道:「趙大寶!」
朝青秋微微一笑,「是個好名字。」
老野修則是苦笑不已。
這位劍仙怎么和傳說中的那位,一點都不一樣啊。
在蘇夜在那座山村之後,便離開了那座榆黃國,到了陳國邊境的一座小鎮上。
當年魔教教主林紅燭消失多年再度出現在世人眼中的時候,也就是在這陳國邊境,只是這座名為生財這么個俗氣名字的小鎮,卻不是當年那個地方。
蘇夜腰間別著一卷書,從榆黃國而來,不是為了別的什么事情,自然也還是為了見林紅燭。
林紅燭從妖土南下返回山河,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知道這個消息,但是對於這位魔教教主的行蹤還真沒有多少人知曉。
至少很多人是不夠資格知道的。
蘇夜知道,學宮的人也知道。
林紅燭這位魔教余孽,有很多人都想著他死,學宮里的人卻是站了多數,當年絞滅魔教,雖然是周宣策為首,但實際上有很多人都參與其中,學宮里關系錯綜復雜,很多事情,說不清楚。
蘇夜雖然是學宮掌教,但並未完全掌握學宮,因此這趟林紅燭前往陳國邊境,還是遭受了很多埋伏,只是妖土一行,林紅燭境界大漲,比起之前又要勝過不少,因此當蘇夜見到這位魔教教主的時候,正好是看著一位境界在春秋境的學宮夫子被林紅燭一掌擊斃。
屍體就這樣癱倒在林紅燭對面。
林紅燭身側還站著一位小狐妖。
蘇夜沒有去看那位早已經閉關多年,不曾出現在學宮視線中的夫子,只是看著林紅燭說道:「你的性子還真的有些直接。」
他說的是直接,不是怪,便能說明很多東西。
喜怒無常殺人如麻這種一些形容詞,一向是用來形容邪道高手的,但實際上用在林紅燭身上,算不上准確,只是因此便說他不喜歡殺人,不會殺人,便真的有些想當然了。
林紅燭平靜的看著蘇夜,直白道:「我不是你,沒有那么好的性子陪他講道理,他要出手取我性命,我就要他的命。」
蘇夜哦了一聲,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子,然後開門見山說道:「見到他了」
林紅燭毫無隱瞞,「過程有些曲折,但最後還算是見到了,就在青天城的城頭下,當時朝青秋在出劍斬天。」
朝青秋出劍斬天這件事這些日子早已經傳的沸沸揚揚,說是這位劍仙的劍道頂峰造極,已經達到了隨時都可以離開人間的境界,反正讓人覺得很有意思。
蘇夜無奈道:「他說了什么。」
「有教無類。」
這是王富貴對林紅燭說的話,很是簡單,也很是直白,更是簡短,反正就只有四個字而已。
蘇夜苦笑道:「我就知道他喜歡打機鋒,我倒是該問問他何時踏足滄海才對。」
林紅燭看了蘇夜一眼,沒有說話,當今山河之中,登樓境的修士自然是不止一位,但在這許多登樓境修士之中,最接近滄海的自然便是觀主梁亦,余下便是他學宮掌教蘇夜和他這位魔教教主,要是說還有旁人,境界離著他們可能都還有些遠。
可在妖土一戰,林紅燭看了那位名字算是不出彩,但境界極為深厚的讀書人,竟然是一人面對兩位登樓境修士都不見得落入了下風。
林紅燭自認要是王富貴朝著他對手,他沒有半分勝算。
那位或許比觀主梁亦也不遑多讓。
蘇夜平靜道:「當時他尚未離開學宮的時候,便已經是極為厲害了,若是他在,或許現在的學宮掌教是他。」
林紅燭平靜道:「你、他、還有一個李昌谷,你們三人,若是都還在學宮,現如今山河里的形勢,應當要變一變才是。」
蘇夜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么,現如今的山河,佛教退到了西方佛土,儒教和道教兩教把持山河,道教已經力壓儒教數百年之久,除去因為在聖人的數量上占優之外,還因為這些生活在山河里的修士中,仍舊是道教的出彩修士多得多。
其實若不是學宮做出那些惡心的事情,現如今學宮擁有李昌谷,王富貴和蘇夜三人,即便不能改變儒教的劣勢,也能改變許多。
蘇夜一笑置之,不置可否。
林紅燭平靜說道:「往後這個人間可曾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詢問蘇夜,便是最為簡單的方法,他畢竟是一位學宮掌教,是儒教在人間的代表,他知道的比林紅燭這個孤家寡人要多得多。
蘇夜想了想,「之後很多人要殺那個年輕人算不算」
林紅燭冷笑道:「果然一貫如此,還是改變不了。」
蘇夜皺眉道:「所以我要掃清學宮才這么難。」
林紅燭一挑眉,「現在有眉目了」
蘇夜說道:「是有些了,但是還有件事,還想著麻煩你去做一做。」
林紅燭神情不變,詢問道:「何事」
林紅燭和學宮無仇,只和那些對他有敵意的讀書人有仇,林紅燭和蘇夜無仇,只和那些腐朽的規矩有仇。
蘇夜說道:「這件事有些難,或許要把性命都搭上。」
林紅燭嘆了口氣,第一次認真的看著蘇夜。
蘇夜充滿歉意的說道:「或許這個條件有些過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答應。」
林紅燭搖頭道:「我不是學宮的讀書人。」
蘇夜說道:「但你是個讀書人。」
林紅燭笑道:「我還是個魔頭。」
蘇夜不說話了。
林紅燭看著他,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道:「拋開一切可以說的,我只是不太相信你。」
蘇夜想了想,覺得還是這個理,自己要做的這件事,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做成的事情,既然如此,自然也就不能奢求有人能夠支持他,並且什么都不管不顧的站在他身後。
即便是一定能成,那么旁人又有什么義務去做他蘇夜想做成的事情。
只是林紅燭又說道:「到了現在,我忽然又覺得,你蘇夜雖然是個傻子,但沒有那么傻,所以我也願意陪你這個傻子做點事情。」
蘇夜會心一笑,然後說道:「攜手渡滄海」
林紅燭生硬道:「我沒有這個想法。」
蘇夜哈哈大笑,看著林紅燭身邊的那個小狐妖,笑意不減。
有佳人在側的林紅燭,到底還是個很有意思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