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野望夢遠禍近前(上)(2 / 2)

木板上是一堆軟麥秸,這就是自己的床鋪,旁邊放著一件麻布衣衫,正合身。

將那一小包種子小心地收好,窩在麥秸中,揉了揉肩膀,雖然累可終究太早,怎么也睡不著。

雙手枕在腦後,翹著腿,琢磨著今天發生的事,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早在上午碎碎念的時候就已定下。

所謂勇氣或是智慧,從不是去哀怨不可改變的事,事已至此,如此而已。

想著下午和那些農夫的交談,覺得縱有千般奇思萬般妙想,以現在的農業水平,很多東西就算弄出來也沒有實施的機會。

這時候深山老林很多,人跡罕至之處遍地,但是都距離太遠。這些種子太過重要,如果單靠自己,至少也要三兩年時間,什么都不干地看著這一袋種子變成幾籮筐種子才行,而且還要擔心被人搶走。

單靠自己是絕對不行的。且不說搶不搶走,就算自己跑到深山老林中,這兩三年又吃什么?

在家吃飯哥哥嫂子可以養個閑人,但要是走出去那花銷可不是哥哥嫂子能擔負的。

思來想去,那包種子依舊是破局的關鍵,而想要保護好那包種子成為自己的砝碼而不是被別人強取豪奪而去,又必須依靠墨家的勢力也必須成為正式的墨者。

亂世之中,不能走一步看一步,適覺得自己必須規劃好今後該去哪。

縱然墨家的思想有很大的歷史局限性和很多不靠譜的地方,可相較於那些肉食者貴族,適還是更願意相信墨家那些人。

找正統儒家,稼穡之事是「小人哉」。

找西河學派的修正儒家也不行,魏國公族勢力太大,魏國出人才但是魏國很少用人才。

楊朱那群人,是自由主義者,成不了事。

墨家比起他們,更像是利維坦,至少明白在這亂世只有集權才能成事,只要挖掉其中的幾個糟粕和漏洞就行。

除了這些跨國別的政治勢力,再就是那些諸侯國了,可是仔細一想都不能指望。

齊國就算將來建起了稷下學宮,那也是為了吹逼證明田氏代齊的合法性,正牌的吹逼帝國主義,只有高威望實力很一般。

稷下學宮的名氣,是搞陰陽五行、人性善惡搞出來的,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識,將來稷下學宮也不會重視。

去秦國只能當忠犬,沒有勢力的外來者是秦君最喜歡的忠犬,需要的時候被放血來安撫貴族,國君用來平衡國內貴族的蹺蹺板。

韓國是魏國的跟班,趙國這時候也混得艱難,這兩國想要破局只能和魏國死磕,就算將來吳起走了,留下的那些魏武卒也夠魏國浪費一段時間。

剩下的,燕國太窮,越國太蠻,楚國是小西周封君太多,魯國太保守……

至於說宋國,則根本就是死地,夾在大國中間,只能裝孫子,稍微雄起就會被其余幾家合力捏死……

將來不論去哪,這些問題都必須面對和解決,這就必須要保證自己手中有一份獨立與國君和封君之外的力量,不然去哪都是死路一條或是用後即棄,而墨家組織恰好是完美的一支可以借用的力量。

墨子一旦逝去,巨子之位肯定是傳給禽滑厘,不論是論資排輩還是威望,這都是必然的。

但是禽滑厘和墨子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年紀太大,只是個過渡。

之後便是孟勝和田襄子,孟勝舍大義而取小義死在吳起臨死前設的局中,這就是個關鍵,無論如何不能讓孟勝成為墨家巨子。

現在想來,孟勝應該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或者大個十幾歲也有限,完全還有機會。

一旦墨子和禽滑厘逝去,自己取得了墨子的信任,掌握了編纂《墨經》的權力……

大可以做墨家的伯恩施坦,把墨家學說改的墨子復生想要砍死自己的地步,那么大事可成。

算起來,墨子年紀已大,最多還可活十年;距離吳起被射死、孟勝被貴族小義欺騙殉城還有二三十年。

墨家人才濟濟,怎么才能脫穎而出就是當務之急,眼下之急則是做出幾件事讓墨子收自己為親傳弟子成為正式的墨者。

絞盡腦汁地回憶著自己知道的歷史,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屋子里漆黑一片。

隔壁傳來一陣霫霫索索的聲音,隱約壓抑的咿咿呀呀的聲音。

適無奈地一笑,捂著耳朵躺在麥秸里,艱難地嘗試著睡覺這件原本很容易的事。

麥秸雖軟,終究扎人。

放眼天下,誰在麥秸中,卻想著天下大勢的,恐怕僅有自己。

由是苦笑,悵然搖頭。

臨睡前,他想:「明天浸麻之後,就在找機會去墨子那聽他講學,再講幾句驚人之語,早些混入墨家。將來墨子一逝,怎么來都行了。」

「先裝個十年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摩頂放踵利天下的狂熱者。」

然而,他並不知道墨子已經離開商丘,也不知道齊國已經發生了那件影響到整個戰國初中期走勢的大事。

於是,做了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