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正本清源來日長(三)(1 / 2)

正在那記錄抄寫的適,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心中瞬間跳個不停。

興奮、激動、緊張、擔憂種種情緒涌上心頭,只是那么一瞬,他佯裝茫然地抬起頭,手里捏著筆,嘴巴微張仿佛像是根本沒有想到會聽到自己的名字一般,露出一種傻瓜樣的驚奇。

張開的嘴巴發出了一聲夾雜著疑惑的「啊」?

這是裝的。

他只是假裝詫異,來拖延時間,判斷局勢。

他沒想到墨子會拿他用來對比勝綽,至少沒想到會在處理完勝綽的事情之前把他拿出來說事。

拖延的片刻,他在思考對策。

適不知道墨子到底准備怎么處置勝綽等這十余人。

如果是批評教育,自己直接冷言怒噴,將來說不准還會被勝綽等人算計。

若是圓滑一些,可又不好。

公造冶這樣的墨者,都是些滿身棱角的人,和他們玩圓滑,他們只會送一句話:此人不可交!

反倒是那些又臭又硬仿佛石頭一樣的人,譬如孟勝等墨者會覺得此人大真。真要是交了心,當真是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略微一想,心中便明白過來。

人不可能做到讓所有人喜歡,那就做到讓恨的人恨之入骨、讓愛的人愛之一身。

對憎恨不屑的人好,以為了讓他們說自己的好;對愛自己的人冷言冷語,反正他們也是愛自己的……這樣的人看似機巧,實則蠢笨。

沒有愛憎,不容易在這個圈子里混下去。

適心想,既是這樣,自己出言批判勝綽,那就做足樣子。

不但要做足樣子,還要打蛇七寸,斗倒批臭,讓其永世不得翻身,永遠離開墨者的圈子,這樣將來才不會反咬一口。

倘若墨子露出想要教育另其回頭的想法,那自己也要爭取讓墨子斷絕這個想法。

他心中所想的,與臉上表現出的年輕的稚嫩、張嘴的吃驚、茫然的眼神完全不是一回事。

年紀又小,臉龐清幼,剛才奮筆疾書的時候弄了一些墨痕在臉上,歪著頭側張著嘴巴,弄得許多已經與他熟識的墨者都笑了起來。

「書記適」、「麥粉適」、「行義適」、「輕金適」之類的玩笑稱呼也都叫了出來。

「麥粉適,你在那抄錄抄的傻了嗎?先生喚你呢!」

公造冶在一旁笑著叫了一聲。

勝綽等於斜眼看了一下適,心中終於生出一絲羞愧之意。

勝綽很清醒,適這人做的事,他心頭或許不屑認為傻,但卻不能不佩服。

不說村社的事,便是麥粉一事,二百二十金,自己一金未留,全部獻給墨者,這一點就讓勝綽嘆息不止。

他在項子牛那里做事,即便有許多功勛,可也沒有一次到手過二百二十金的時候。或許以後可能有機會,但這樣的夢想生生被墨子掐斷,墨子既然發話,項子牛這樣的封君也不敢再用他。

勝綽想,灰色並不起眼,可若是灰色恰好在白灰粉刷過的牆壁上時,便格外刺眼!

如今和這個適共處,自己的行為並沒有改變,可是被剩余墨者嘲笑的程度卻變深了。

他心意已決,覺得今天不可能道歉,不可能認錯,否則在墨者當中也難以立足,只有離開一個辦法。

但墨子既然詢問,他也只能呼出口氣道:「先生,我認得他。也聽說他的行義之舉。先生,我已經變了。他以義為寶,我已經不再將義視為寶物了。」

「所以行義之苦在他看來不過是我征戰殺人時的危險,行義後的快樂就如我受到賞賜、得到君主的嘉獎時的快樂一樣。這兩者並無不同,你若是把他行義換成我奮力征戰,把那些義舉得到的快樂當成我得到俸祿和賞賜時的快樂,有什么不同呢?」

「既是這樣,先生難道能讓天下人都把義作為寶物嗎?先生違背聖王的意願,違背人的本性,這是不能夠做成事的。」

他向墨子陳訴完,又起身向適行禮,待適回禮後,他嘆息一聲,看著適,緩緩說了一句話。

「我曾聽人說,同類的鳥兒總聚在一起飛翔,同類的野獸總是聚在一起行動。人們要尋找柴胡、桔梗這類葯材,如果到水澤窪地去找,恐怕永遠也找不到;要是到商丘山的背面去找,那就可以成車地找到。這是因為天下同類的事物,總是要相聚在一起的。」

「麻雀不會和大雁一同飛翔,野狗也不會和羊群一同行動。你找到了你的同類,而我這些年也終於明白,我不是你們的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