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正本清源來日長(完)(1 / 2)

拜別了墨子和曾經朋友的勝綽等人,看著商丘城中走過的一輛拉著小磨盤的牛車,想著之前適的中傷,苦笑數聲。

「將往何處?」

這是這些跟隨著勝綽離開的墨者的問題。

「回齊國嗎?」

勝綽名起於齊國,如今項子牛作亂,按說是應該回去的。

可勝綽卻搖頭道:「前幾日先生與適等人談及天下之勢,你們難道沒有聽到嗎?適學於賽先生與唐漢,此二人名雖不顯,但品評天下便是先生都佩服的。如今三晉邀盟,齊必大敗,我們又何必回去?」

勝綽看著一眾第一次離開組織有些不知所措的伙伴,鼓氣道:「天蒼可飛高鳥、水闊能游鯤魚!先生之恩,我們記在心中即可。如今既不再行義,天下之大,我們哪里去不得?」

「一身的本事,雖不如禽滑厘等人,可難道比起那些庸碌貴族還不如嗎?天下紛爭,正是我等立功業之時!鍾鳴鼎食、烈火烹油,方對得起你我所學!」

給這些人鼓舞之後,勝綽又道:「先不必急,我觀先生有整頓墨者之意。不日之內,定還有背叛之人。待聚齊後,再走不遲。」

他這樣一說,那些跟隨他的墨者心頭也涌起了志氣。

雖已叛墨,可畢竟近墨者黑,這些年的耳濡目染,讓勝綽的那番話說到自己心坎中。

本領……或不如墨者的那些頂尖之人,可自己也都不是無能之輩!

有會辯術的,有參加過守城戰的,有勇武強盛的,也有跟隨墨子見過諸國形勢的。

心中有溝壑,身上有本事,自有一番不甘之氣,亦有幾分看不起那些庸碌貴族之心。

勝綽又道:「不過你我既已叛墨,日後不得再以墨者自居,否則後患無窮。」

這一點眾人都同意,離開墨家可以,但繼續要做的事打著墨家的旗號就會有無盡追殺。若是行義,又何必離開?

勝綽知道單單給這些人鼓勁是不夠的,於是說道:「先生不信天命,我卻有幾分信。前日聽適與先生以及一眾朋友相談,我更是感覺到天命之玄。適此人雖陰狠,但卻不能不承認他的本領。不能因為他辱我等,便覺得他說的全都不對,以至他東而我西。」

跟著他的這些叛墨剛被鼓氣,又聽勝綽這樣一說,顯然是已有目的,之前的茫然也逐漸消失,紛紛問道:「天命如何?我們要去哪?」

「天命?便在昔日晉文公借秦穆公之力復國稱霸之事!也正是我所說的君以此始、必以此終!過幾日,我們便前往廩丘!」

眾人似乎沒有理解。

廩丘是此次齊國內亂公孫會自立之地。

秦晉卻在西北,根本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更遑論那句君以此始、必以此終。

勝綽知道自己不是墨子,做不到適說的那樣坐在車左不需講明目的,御手便能言聽身隨,此時必須講清楚將來的目的,這些人方能歸心。

他道:「廩丘勢弱,三晉雖強,但要出兵尚需時日。公孫會必擔心廩丘難守。三晉出師之名已有,公孫會之死活已不重要。我等俱學先生的守城之術,如今天下,哪里最能顯我等本事?」

「你我雖已叛墨,但若守城,公孫會還不立刻來見我等?守住廩丘,三晉兵至,齊必敗!」

「齊若敗,我等之名已顯,三晉公子焉能不用?」

他既說著,又想到了前幾日聽到的那些品評天下人物的話,高聲道:「三晉之中,據那適說,賽先生與唐漢最看重魏,說其將來必承晉之霸!內有李悝,此人盡地利、平粟價、選賢才。外有吳起知兵,那唐漢不是評價說此人用兵,無敵於天下,食人炊骨,士無返心!」

眾人以為這就是要接廩丘之事,入魏,卻不想勝綽又道:「然,魏多才,我等知兵不如吳起、治國難比李悝,又非公族,所以魏亦不能長久。今後要做什么,便是我說的此始此終之命!」

「十年前,秦悼子奪位,放公子連於西河。秦公子連如今正在魏。昔年重耳逃亡秦國,借穆公之力復國,終成霸業。」

「今已二百年,正是始終之時。如今秦公子連在魏,來日難道晉人不會學秦穆公之事助公子連得位嗎?」

「秦地荒涼,又近夷狄。三晉勢大,齊鄭皆膏腴之土。三晉難道會舍棄這些膏腴之土去攻打荒涼之秦嗎?」

「既有西河,魏定會再結秦晉之好,扶公子連入秦,以絕西患。吳起等人便可不在西河,轉而爭奪齊鄭宋等膏腴之地。若無秦患,吳起領兵攻齊鄭,誰人能敵?」

「我等廩丘名起、不歸韓趙,隨魏回安邑,再投秦公子連!」

「公子連此時如落水之狗,一如晉文當年逃亡之時。適前幾日與人說,要雪中送炭,你我便是公子連雪中之炭!」

「公子連如今,必憂專諸事。我等劍術雖不如公造冶,但除非世上那幾人出手,否則難有匹敵,豈不重用?」

「公子連若復位,我等雖叛墨,但什伍之法、弩箭之藝、辯術縱橫、守城之能……豈不正可以顯示手段?」

「將來若其事成,我等皆是狐偃、趙衰、顛頡、魏犨之輩!」

「大丈夫處事,當求富貴高權。各國之中,公族勢大,唯有公子連逃亡,又有秦晉始終之命,正是我等的機會!」

「既然叛墨,難道只為了曾經的微薄俸祿嗎?難道不要做更大的一番事,來告訴先生若不行義能做到什么樣的地步嗎?」

他這番半是靠自己的說知之術推演、半是前幾日聽適和墨子以及一些人討論天下得出的結論,讓跟隨他的那些人全都興奮起來。

此時信息不通暢,但有所謂「賽先生」與「唐漢」兩人,這等天下大勢竟然分析的頭頭是道,又配上天命輪回之說,更讓這些叛墨之人相信,更讓墨子對這兩個虛構的人物充滿了好奇,只恨緣慳一面。

跟隨勝綽一同離開的這些人,聽到狐偃、趙衰、魏犨等人的名字,心中早已不能自已。

這幾人當年跟隨晉文公出逃,最難的時候去乞討,甚至還被村民扔過土坷垃,可一旦晉文公復位,這些人的地位又是如何?

況且,這些人與如今晉將三分又關系密切,就算沒有學三晉之心,可如果生前能成為秦公子連的狐偃、趙衰,那也足以名垂千古、鍾鳴鼎食。

的確,這件事的謀劃,聽起來需要十余年。

可用十余年,來博一個讓人只能艷羨的前程,又算什么呢?

勝綽已經說得很仔細,再一想每一步都近乎完美:現在廩丘立名、返回魏之安邑。公子連現在擔心專諸刺僚事,所以需要一批劍手護衛,正可以重用;一旦公子連復位,自己在墨家所學的什伍守城弩箭之法,也能有一展風采之時。

這是一條和適截然不同的路,但也是一條可以走通的路,而且是一條殺伐果斷的主角之路。

唯二不同的就是適不想當忠犬,適也沒有勝綽的名聲和戈術。所以這條路勝綽可以走,適無法走,也不想走。

勝綽此時野心勃勃,那些適借別人之名談起的天下大勢,也讓他有了支撐勃勃野心的視野。

或許魏扶公子連入秦只是一個可能,但想要博一個未來,又不是大宗公子顯貴之家,除了這條路勝綽也想不出更好的路。

賭,並不是全然的壞事,畢竟能賭意味著還有希望。

最壞的事,是沒有希望的絕望。勝綽不絕望,也相信自己會走出一條讓墨者羨慕的路,一條與墨者截然不同的路。

既然定下來這樣的心思,也確定墨子可能會肅清墨者中的不堅定者,那么勝綽便先留在了商丘,等待那些被清除的墨者一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