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白骨熔煉祝融血(三)(1 / 2)

等適抵達沛的時候,墨子已經抵達了六天了。

這一次前往沛地的墨者並非是傾巢而出。除了之前那些已經定下的事,斧矩斤還有一部分墨者要留在商丘,應對工匠會的事。

加上公造冶提前帶來的這些人,也不過一百五十人。

沛城是小城,不大,周長也就六七里地,最長的一條城牆也不過兩里。

依山而建,在微山之南。微山只是個土丘,山上並無石頭。沛作為小城,也不能有太長的城牆,各有制度。

適還沒進城門,跟隨墨子先行一步的造篾啟歲早已在那路上等著。

遠遠地看到適領著的那些馬車,急匆匆跑過來清點了一下問道:「路上沒事吧?」

「沒事。人雖不多,可也沒人敢動手。巨子呢?」

「城外講義。巨子說你要來了過去。公造冶在這邊查到了一些事,這里不比商丘外。」

適看了看這座小城,將手中的幾片記錄著數量的竹簡遞給了造篾啟歲道:「你先帶人過去,我片刻就去。」

別了造篾啟歲,適先去了墨子講義的地方。

還未靠近,就看到幾名持劍的墨者在那巡視。既看到適,點頭致意,叫適過去。

適靠近後,發現三十多名墨者正跪坐於地,駱猾厘保持著請問的姿勢,臉上的表情似乎已被說服。

靠近後,就聽到墨子說:「……雖中國之俗,亦猶是也。殺其父而賞其子,何以異食其子而賞其父者哉?苟不用仁義,何以非夷人食其子也?後魯陽文君又問我……」

適不知道別的諸子是不是也有稱呼中國的習慣,但墨子確實是把華夏直接稱之為中國的,而且一字不改就是原意,不只是地理概念更有文化概念的雙重身份。

他一聽墨子講這個,心中便有些感慨,墨子這樣的人物交游廣泛,開口講故事都和他這個鞋匠之子不同。

他這個鞋匠之子講故事,只能說些平常見的小事。而墨子開口,則一般都是「魯陽文君見我的時候、魯侯求我的時候、楚王和我交談的時候、齊侯問我政事的時候……」

感慨一陣,適便在一旁聽墨子和這些墨者講義,大致也聽明白了前因後果。

當年魯陽文君曾說,在楚之西南又蠻夷之國,名叫橋。

橋國的人有個習慣,生出的第一個孩子吃掉,稱之為宜弟。誰把第一個孩子做的好吃,便獻給國君,國君就有賞賜。這可能是魯陽文君和墨子閑扯淡的時候隨口說起的,便問墨子這件事可笑不可笑。

墨子便回答說:中國的風俗不也是這樣嗎?父親被國君強制征召去行不義之戰,用死換來兒子的富貴,這難道不就是把父親送給國君吃而兒子接受賞賜嗎?還有貴族們征召勞役去修建宮室,常常有人勞餓而死,這難道不是吃人嗎?那些夷狄吃人最起碼還給賞賜,修建宮室吃人可是連賞賜都沒有啊。

所以要改變這些不義的風氣,中國之內再無不義之戰,貴族節用不再經常征召農夫為自己私利……做到這些之後,再去嘲諷那些夷狄吧。

他是個善於尋找共同點的人,要不然也不能總結出圓的幾何學定義,也不可能用歸納法找出光學的八條基礎。

適剛來,不知道墨子為什么講起了這件事。聽了一陣才算明白過來,墨子是借這件事為將來做准備。

大抵就是天底下不義的風俗太多,需要仔細分辨,並非是一直以來存在的就一定是符合大義的。

所以駱猾厘既然對這里祭祀斂財的事覺得不義,那么一定也要認清楚世間其余的不義事,善於分辨,將來全都要反對,哪怕是些根深蒂固的風俗。

到最後似乎又誇獎了幾句駱猾厘,只說讓他保持這份見不義而怒的心思,日後分清楚更多的不義,一手劍術總有用不完之時。

隨後又說起一些看似理所當然、傳承已久的東西,實際上也是不義的、可笑的,將來需要改變的。

墨子經常評價各國施政,當著各國國君的面也是動輒指責,眾國君也無可奈何,在這眾墨者之中罵幾句各國的政策不義實在正常。

聽起來,墨子似乎很有些移風易俗、改變天下三觀的意思。適轉念又想,所謂同義,不就是這么回事嗎?灌輸什么是好的、什么是錯的,古今中外不是一直都在這樣做嗎?無非就是時空與地理區別之下,對錯好壞各不相同罷了。

不多時,墨子講完,也看到了適在那聽著,便沖著適招招手道:「你來的正好。剛才你也聽到了這些事,那賽先生與唐漢知曉極多事,不知道可曾聽過橋夷食人事?又作何評價?」

適想了一下,說道:「唐漢先生的意思,與巨子之義差不多。賽先生極少談義,只談本源,他有幾句話倒是提及過橋夷食人事。」

墨子一聽適說到事物本源,也來了興致,他是個喜歡探究事物本源的人,問道:「怎么說的?」

「巨子也知道賽先生有九重樂土之說。也知道不少夷狄群婚而居,知其父不知其母。那橋夷,按賽先生所分,應在二重樂土之末。原本女子采集男子狩獵,群居雜交,孩子只知其父不知其母。」

「後領悟天志,也學會了刀耕火種,男子便可養家,自然希望血脈流傳。但群婚對婚之俗尚在,於是殺第一子,因為不知道第一子是否是自己的血脈。所謂宜弟,宜的其實是耕種男子的血脈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