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雛鳥新啼風雲動(完)(2 / 2)

比勝的叛墨行禮道:「公子不恥下問,我是不能不回答的。但勝者不知道劍好在何處,敗者才能知道。所以還請公子另問。」

公子連看了一眼那名認輸的死士,不明白為什么掀開衣服死士就認輸了。

死士並無羞愧神色,鄭重道:「貴人必有甲。或皮、或銅。掀起衣衫便是掀開了甲。搏殺之時,精銳甲士必有匕首,所以我輸了。」

公子連問道:「緣何不刺咽喉?」

「咽喉在前,刺咽喉雙臂可用力廝扭,急切間不能下手。掀甲而刺,殺人最快,也難提防。手臂可以扭打想要刺入咽喉的匕首,但卻難以扭打刺入腹部的匕首。」

公子連似乎明白了,稱贊後問那叛墨道:「墨者難道還精於暗刺?」

問的看似平穩,實則公子連心中竊喜。如果這些叛墨精通刺殺,倒真是可以為自己所用,去做幾件大事。

叛墨聞言,立刻搖頭道:「墨者並不精於刺殺,這只是子墨子教授我們的守城之法。」

即便這些人自稱叛墨,可說起墨子的時候,公子連明顯能夠感受到其中的尊重。

墨者作為天下能與儒家並為顯學,公子連當然聽過,也實在有些想不通。

自己有高貴的血統、有金有銅、有車馬有美姬,還有自己父輩留下的死士,饒是如此才不過聚集了幾十名忠心耿耿之人。

可墨者身披短褐、吃粗米,公子連完全想不通墨子到底是如何聚集到這些死不旋踵的人。

即便這些人叛墨,竟然依舊不改尊重,這是他實在想不通關節處的地方。

公子連聽到這些叛墨語氣中的尊重之意,心說自己身邊如今也有門客,但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叔公繼承人坐穩了位子,自己身邊還能剩下多少人?

原本心中只是希望這些叛墨精通刺殺,此時卻有了一些別樣的想法,於是以禮請教這些叛墨,這些看起來像是角抵、刺殺的手段,為什么會是守城的方法。

「公子既問,我必答。」

「若論刺殺,昔年吳之專諸最是聞名。歐冶子采赤堇山之錫;若耶溪之銅,鑄五劍。公子光得三劍,以魚腸贈專諸,魚腸可破甲。但天下名劍昂貴,墨者多貧,總有冶師鑄師,也少用好劍。」

「然墨者守城,城破最危時就是城門被破之時。城門被破,涌入城門者必是親貴、勇士、大夫,恃其勇力一擁而入。當年仲尼父力舉城門救士六十、大夫七,便是如此。非勇士親貴不能一舉破門。」

「勇士親貴,必然披甲。或銅或皮,又自小熬練廝殺,非是尋常人能守衛。」

「如要殺死披甲勇士親貴,最好用錐或斧,然子墨子不准守城門的人攜帶錐子和斧子,所以只能想一些別的辦法。」

公子連奇道:「若是對付披甲者最好用斧子和錐子,為什么不攜帶呢?」

叛墨笑道:「因為防止有人趁機打開城門。斧子、錐子都可以用來砍斷門閂、打開城門。」

公子連想了片刻明白過來,奇道:「難道墨翟不信任人嗎?」

「子墨子愛人,也信任人,但卻從不把希望都寄托在信任上。所以要編成什伍、明正典刑。既然守衛城門不准攜帶斧子錐子,那么就只能用劍。昔日先生苦思對策,終於想到這樣的辦法。以短劍、木盾結陣而攻,劍短則陣密。」

「廝殺之時,腰藏匕首,將破城門之親貴掀翻,掀開衣甲刺入腹中,無需魚腸這樣的名劍亦能殺披甲沖陣的甲士貴族。子墨子親自教授,又有公造冶那樣的劍術好手查補,是以能夠勝過你的死士。」

公造冶在墨者之外名聲不顯,公子連已經見識到了那名叛墨的手段,聽到說起這些守城術都是一人所想,不禁悠然神往。

「墨翟難道能夠防守所有的城池嗎?」

叛墨笑道:「子墨子曾言,世間攻城之法,無非十二種。築山臨攻、鉤梯爬城、沖車攻城、雲梯攻城、填塞城溝、決水淹城、隧道攻城、穿突城牆、城牆打洞、如蟻一般密集爬城、使用蒙上牛皮的四輪車、使用高聳的軒車。或許後世還有新的手段,但如今世間已有的只有這十二種。」

「子墨子未必能守所有的城,但卻可以應對這全部的十二種攻城的辦法。至於民心、兵卒、糧食這些,便不是這十二種應對之內的事了。」

「我們叛出墨家,這些守城的手段卻都嫻熟。」

公子連聽那墨者一連說了十二種攻城方法,一一詢問,又問了幾句應對之法,心道:「墨者果然極有手段,怨不得當年楚人不能攻商丘。這十二種攻城術,墨者均能應對,除此之外我竟然再想不到更多的方法了。」

於是問道:「墨者之中,你們可算是上士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那名號稱可以憑口舌千里外殺人的叛墨躬身道:「子墨子我們不敢相比。守城不如大……嗯,我們已經是叛墨了,不能這樣叫,只是習慣。守城不如禽子……」

叛墨本想再說幾個名字,終於還是停住,苦笑道:「公子想必也聽說了麥粉之類的事物,那是一名新入的墨者,名叫適。就算是這樣不過半年的墨者,若植稼穡、聚民心,我們也是不如的。墨者之中,能士極多,公子大可神往。」

公子連見這叛墨是自稱口舌如劍的那名,便笑問道:「你們既是叛墨,又說墨者之中能士極多。如此一來,我何必用你們的炭呢?用了你們,能士極多的真正墨者,豈不是再不能為我所用?」

叛墨淡然一笑,說道:「公子,你可聽說過這樣一把劍。這把劍鋒銳無雙,血水不沾,稍微用力就可切玉。臨陣之上,凡殺人總能發出龍吟之音,聲震數里,持劍一方士氣大震,對方兵卒聽到龍吟之音頓時萎靡,棄甲曳兵而走。」

公子連不知道這名叛墨為什么會這樣問,聽到這樣的劍,歡喜無限,又覺遠超自己所聽聞的那些名劍,以為真有此劍,連聲詢問此劍何名?此劍何處?

叛墨指了指屋頂,公子連抬頭向上一看,叛墨卻道:「這劍卻在太陽上。然而還有一柄劍,不能切玉,但其鋒銳不弱魚腸、厚重不下湛盧、光芒可比純鈞、殺機可掩勝邪、長短相較巨闕……請問公子,你願意花一生去尋找哪柄劍呢?」

公子連沉吟片刻道:「龍吟劍雖好,但卻不可得。那柄劍雖不如龍吟卻也世間含有,也終究在世間,總可獲得。我願意得到後一柄。」

叛墨行禮道:「就是這樣的道理,所以您應該想辦法得到我們的擁戴和信任,而不是想著那些遠勝我們的真墨。得不到的,即便再好也與公子無關。所以在能得到的范圍內,我們這些叛墨便是此時公子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士。」

「公子只說您的銅爐非良炭不然,卻不知道良炭亦選銅爐。」

公子連聞言,還禮道:「還請入爐以試炭。」

爐亦廬、談亦炭。入爐以試炭,亦是入廬以師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