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宿貴舊夢泣涕漣(上)(2 / 2)

「不知,今日才耳聞。」

「那這正是可以學習的地方。雍城舊貴眾多,又靠西陲。公子若得位,可遷都於渭水附近靠近西河,遷民充實。這正是墨者不在商丘行義而去舊貴不多的沛地行義的手段,公子可依樣而學。」

「遷都之後,又該如何?」

對曰:「墨者尚賢,庶農工商有才則舉。公子用我們這樣的叛墨、天下的游士。不是舊貴,沒有根基,只能依靠公子。公子遷都後,親掌數地,尚賢選良才、推廣初租禾私畝稅、降低公子親掌之地的賦稅吸引晉人逃亡。重用我們就是公子最好的選擇,我們根基淺薄,並非舊貴,但我們卻有才能。子墨子曾言,庶農工商有才則舉,則國必大治。公子若在雍城,不敢尚賢;可若遷都渭水靠近西河,舊貴不多,正可以尚賢。」

「遷都事大,若舊貴不准遷都,又該如何?」

對曰:「公子回秦後,可用強國復仇的言論散播雍城,凡不同意遷都的便說他心向三晉,挑動民心復仇之心,尤其是秦人在西河多有戰死,其父兄心懷恨意,公子這樣一說,那些舊貴便不好直接反對。屆時若用別的理由,墨者善辯,難道我的三寸舌還說不過他們嗎?」

「況且東遷近魏,西河俱在魏人手中,豈不危險?」

對曰:「墨者善守城,叛墨只是不行義,卻並不是因為不行義那些為了行義天下的手段就不會了。到時再散播吳起的謠言、靜待吳起失位。況且一旦推行新政、有足夠的官吏,那么即便魏人強盛難道就沒有一戰之力嗎?難道魏人可用武卒、秦人就不能用嗎?」

「舊貴既戮,如何保證能推行新政?」

對曰:「墨者要守紀,凡守城墨者,必尊巨子之令。巨子以義聚眾,公子難道不會以利聚眾嗎?開阡陌、破井田、輕賦稅、種宿麥、改軍制。在新都成立一軍,以自耕私田者為兵,效仿武卒,公子親掌。凡反對新政者,殺之。不破不立,不殺舊貴新政難行,公子的雄心也就無從談起。」

「若反對新政者被殺,又如何管理?」

對曰:「墨者要求上下同義,這義以天志為准。公子也希望上下同義,只是這義以公子的雄心為准。開辦官學,只收自耕私田子弟,由我們這些叛墨教授為吏之法,提拔他們作為近侍。任用與否,只在公子一言,不能與公子同心的便不用。十年後,渭水便可有一千新吏、數萬自耕私田者,屆時難道還不能夠掌管整個秦國嗎?屆時官吏與公子一心,以吏管民,則萬眾與公子一心。」

「上下一心太難,如何保證?」

對曰:「墨者守城,必編民什伍,行連坐之法。墨者守城,刑令嚴明,可以攜帶何物不能攜帶何物,均有細則。墨者守城,必有賞罰,何事賞何事罰各有明細。墨者守城,必有專職講訴法令之人,力求萬民知曉,先制令而後罰。」

叛墨又道:「公子如能將秦,變為墨者守城之城,那么難道不能夠再現穆公之霸嗎?」

公子連一連聽這叛墨說了如此多墨者如何,便問:「這都是墨者的手段,你們叛墨又是為了什么啊?」

「為了俸祿、高官、抱負、鍾鳴鼎食。不用墨者義、卻仿墨者上下一心同義,這義由君上定;不用墨者非攻,卻仿墨者守城編民什伍,用墨者守城之法,自然有破城之術;不用行義,卻把行義的手段用於不義之戰;不求萬民了解天志,但求萬民知道君上的想法和法令……最終為了什么、義與法令由誰來定這就是區別。我們無義。」

公子連略微猶豫,問道:「無義之人,難道可以用嗎?」

叛墨大笑道:「昔年齊桓成霸業,豎刁自宮以近、易牙烹子以媚,這都是無義之人,所以齊桓死前以袖掩面羞於黃泉之下見管仲。但昔年齊桓流亡之時,易牙、豎刁可曾跟隨?」

「沒有聽說。」

叛墨又道:「昔年勾踐卧薪嘗膽終滅吳,但卻高鳥盡良弓藏殺文種。我們都沒有嫌棄你憂慮你,難道你還有資格在如今疑惑我們嗎?」

「三晉勢大,魏斯求士、李悝求才,有才者多去魏,天下又有幾人願意跟隨公子呢?公子難道還要挑揀嗎?」

「韓趙魏等六卿之亂,導致強晉數分,難道昔年重耳流亡時就應該殺死趙成子、魏武子以防百年後六卿之亂嗎?」

「公子如果只是想當秦君,大可以行下策,自然用不到我們。但如果既想要成為秦君,又想要成為強秦之君,只能用我們。」

「我們無義,但我們利欲熏心。如今公子流亡在外,跟隨公子最能得利,僅此而已,我們三十多人圍坐相商後才選擇跟隨公子,公子不要以為您的賢名已經傳遍了天下……若不是適半年前提及,我都不在意您。」

「您在我們這些叛墨眼中,不過是市賈之徒從荊山販運到遠方的玉石。市賈不愛玉石,只愛玉石售賣所得的利。你做你的秦君,富強國家;我們施展我們的報復、達成想要的富貴,不過是個各有所得的交易。」

「子墨子言,無分老幼貴賤、皆天之臣,世人平等。你在我們這些叛墨眼中,並沒有什么高貴之處,只不過是個可以讓我們達成目的的人,而我們恰好又願意不想去追求世人平等的墨者之義而已……但不再求此義,卻不代表我們不信此理。」

這些人雖已叛墨,可耳濡目染之下,對於血脈貴賤根本不當回事,心中也有一股傲藐之氣,說起話來毫不客氣。

對面不過是個流亡在外的公子,若不用,走便是,天下之大,只有身有本領,難道還沒有容身之處?

公子連也從未聽過有人這樣和他說話,心中駭然無比,對於真正的墨者更是警惕萬分。

可於此時,這名叛墨的話已經說動了他,他現在沒得選,而且對方說的很直白,他已經全然相信。

雖然語氣不敬,可句句在理。

思慮許久,長嘯一聲,喊來死士叫他們在庭院點燃火炬,所謂「庭燎「。

《小雅》有詩: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鸞聲噦噦。

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輝。君子至止,言觀其旗。

庭燎之禮,乃是求賢認可的最高禮節,這是對這些叛墨表示尊重。

公子連對拜道:「嬴師隰在此盟誓,絕不再疑!我之願:歸秦、強秦、取西河!汝等之願:鍾鳴鼎食、天下聞名。各取所需,我若遂願,也必遂汝之願!終我一生,絕不負汝等!」

叛墨也拜道:「公子各取所需之言,正合《易》。但絕不負我之類的話,也不必盟誓了。我們雖然叛墨,卻嚴尊律令,不信你們這些人的盟誓。只求將來事成,制定法令。因何可被殺、因何可被放、因何可被囚……一一寫明,告令天下,我們自會遵守,犯禁自當罰,我們也不會求情。但請不要君言即法、一日三易!」

公子連愕然無語,許久點頭。

再議歸秦、強秦、除舊貴、扶新賢之事。越聽越覺得大有深意,竟是忘了夜深用飯……三日後,喜形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