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十步殺人笑晏晏(五)(1 / 2)

歡呼既起,便有喜惡。

喜惡未必善惡。

既有喜惡,便可知有義。

無義,如人踩螻蟻,無喜無惡。

至於判斷對錯以致有了喜惡的義,到底是哪一種義,那又是另一回事。

墨子聽到這些歡呼後,面露和悅之色,《詩》名晏晏。

他也不顧身邊還有眾多可能的敵人,與隨侍左右的弟子道:「我聞萬民之喜聲,有所得。」

隨侍左右的弟子暫時並沒有什么特別的任務,聽先生這樣一說,也根本不避及側有敵仇,紛紛跪坐於地,從皮甲外背著的小麻布袋中取出了用皮子做外殼的紙本,拿出了隨時可用的炭筆,以記大道。

「昔日夏桀做酒池肉林,常用酷刑殺人。商紂挖心比***烙民眾。天下人對於這些被挖心、酷刑而死的人,是同情的。」

「後,商湯放桀於南巢、武王誅商紂於鹿台,天下人等到夏桀死、商紂亡,歡如雀啁、奮如兔躍。」

「同樣是殺人,為什么會有同情與歡快呢?」

「歡快的,必是行義,合於天志。」

「所以生與死並不是值得歡慶或是怨恨的事,生與死是否行義、是否合於天志、是否利於天下,才是值得歡慶或是怨恨的事。」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害天下而苟且,則生可唾;為利天下而身死,則死可敬;殺人而利天下,可殺;救人而害天下,不可救。」

炭筆莎莎,隨侍左右的弟子一一記下,有不會寫的字便先以適教他們的切音記下。

這些人都已做了很久的墨者,對於墨者之辯頗有感悟,於「權衡之權」與「辯義之經」了解頗深。

墨子這樣一說,眾人各有所得,或道:「先生的道理,我們可以明白。如果記以文字,傳播天下,亦能讓世人知曉。」

墨子微笑,心說適讓我走入草帛之上化身千萬,可走入草帛之中的又何止是我?只怕還有適的那兩位先生。

只是義相似相合,他卻偏偏要把我當成這萬眾眼中可棲金烏的葵花。

他明明不信鬼神,卻非要將我做鬼神。

也好。

又估計了此時形式,臉上微笑,卻暗令四周看似松散的墨者朝這里集中,除了留下必要的安穩民眾之人,剩余的從通路聚集做好合圍之勢。

以字傳令,寫於紙上,交由身邊隨侍的弟子,弟子也悄然離去,各去傳遞於墨者什伍之長。

台下,師徒之間談笑晏晏彷若無人;台上,殺人者面露微笑行雲流水。

終於讓那些敵對之人面滲汗珠,那些隨侍墨子左右的弟子旁若無人地跪坐於地,露背於眾人面前,卻毫不在意,其中自信不言而喻。

墨者談笑間,十五歲殺人的滕叔羽滾落了第一滴汗珠,不易察覺地從下巴落在地上。

汗珠細微,這一滴卻震動數里。

之前那些大族巫祝看滕叔羽,都覺得不動聲色,身上必有奇技、心中必有信心。

實際上,滕叔羽從駱猾厘殺第一個人開始,就已經很累了。

他的腿在駱猾厘喊出「下一個」的時候,已然開始不自覺的顫抖。

可是他不能在眾人面前顫抖,所以用力綳緊了大腿和小腿的肌肉,僵硬的如同石頭。

這樣極為疲憊,但卻至少不顫抖。

疲憊是痛苦,自己可以忍受;顫抖是怯弱,別人必會嘲弄。

勇士多為別人而活,也多活在眾人眼中。

眾人眼中所見到的不動聲色、面不改色,實則是他緊緊地咬住牙齒鼓起腮部的肌肉,以僵硬的肌肉對抗那種恐懼之下的牙齒撞擊的噠噠聲。

十五歲殺人,十五歲名揚滕地,他以為自己已經是劍術好手,天下第一游俠兒。

他也知道中原物盛,可是想來都是殺人,諸國縱有好手,也只能與自己相差不多,況且墨者名聲在外,一個個卻都講道理。

滕叔羽以為,講道理的人,只會動嘴,不會殺人。

可當駱猾厘用震懾之勢殺死第一個血親復仇的人之後,滕叔羽就明白,自己和這個駱猾厘相斗,恐怕也只有四成把握能勝。

恐懼之余,他不是沒想過,駱猾厘嘴上雖然說他算不得墨者劍術中的最好手但或許就是,所以他希望別人消耗駱猾厘的體力,按照最開始那種大開大闔故意駭人的打法,最多再殺三五個便沒了力氣。

屆時自己便可以上台與之游斗,消耗氣力,等待他氣力消散之後再一舉擊殺,或有七成把握。

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駱猾厘在殺死第一個人以示威懾後,之後便用了最簡單的刺擊,最為省力,看這樣子再殺六七個也無問題。

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墨者的頭目墨翟彷若無人地和弟子們講道,根本不在意台上的勝負,顯然是信心十足。

最讓他驚恐的,是台上的駱猾厘每次殺人之後,都會不自覺地朝台上旁邊一個身材高大健碩、臉上帶有疤痕的人看去。

只是那個臉上帶有疤痕的人從不回應,每一次不回應,駱猾厘臉上都會露出一種說不出的落寞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