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仇怨無解孰能分(1 / 2)

適聽著身後絞索的咯吱聲,回頭看了一眼那些伸出來的紫黑色的舌頭,想的卻和墨子想的兼愛之心完全不同。

他想,落在我手里的通神之人,只怕死的比要比絞死慘得多,你們運氣不錯。

後面可能有個人身子太重、麻繩太細,竟然落下來一個。

泣涕滿面,卻因為頜骨被卸下來難以說話,又被後面的墨者用絞索給拉了上去。

等這些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驗了驗確定沒氣之後,全都解下來。

入土為安什么的就免了,掛在這里以後恐怕也沒多少人來沒有效果,不如帶回到沛邑,掛在城牆之外以儆效尤。

這些屍體被收攏後,又讓各個村社各選兩名壯漢,再選一名老者,跟隨墨者一同回沛邑去「要債」。

人死了,錢卻還在,那些孤兒寡母什么的生前也是享受了這些錢財所帶來的優渥生活的,總得要回來才行。

在這之前,適與各個墨者各拿著一張紙,征集所有人的簽名和手印,以確定沛邑的萬民律就此生效,同時也算是解決了看起來無需解決的合法性問題。

這些人當然不夠,今後還要深入村社,將大部分人的名字都記錄下來。也是為了今後什伍管轄更為方便。

編戶齊民,有紙的做法和有竹簡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別的地方還沒有適應也沒有機會適應紙張帶來的種種改變。

…………

沛邑之內,這一次完全失勢的巫祝余孽們,已經聽說了那里發生的事。

大族豪族掾吏們,在這個關頭,全都閉門不見,他們也不想惹禍上身。

墨者放他們走,是在轉告他們這件事暫時不追究,沒有明說但很容易想透。

如果真要是不知死活,還在這件事上打滾,那墨者已經殺過不少人了,也就不差這幾個了。況且這種事大族之間不可能心齊,事更難為。

沛邑北門外的阡陌間,二十多名墨者持劍擋住了一些想要逃走的巫祝的路,用了一些手段讓他們回城內等著。

欠債還錢,在私田私畝都已經露出可以租賃買賣曙光的時代,那就是天經地義。

沛邑存活的巫祝家屬們惴惴不安,終於等到了氣焰洶洶的墨者們帶著各個村社的壯漢到來。

剛殺過一批人,又有民意支撐,更有欠債還錢這個大義在手,大族在這件事已然膽寒,竟是無人敢於阻擋。

幾十名墨者在沛邑外面挖坑,埋好柱子,將那些被絞死的屍體掛起來,作為震懾。

市賈豚尚未歸來,墨者中也有別的商人出身的人物,辨玉識寶的本事雖然不能與猗頓這樣的豪商相比,但沛邑這些巫祝怕是也沒有多少需要猗頓這樣的眼光才能辨認的寶物。

並未被判處絞刑而是被判處「如錢不夠償還則在墨者工坊中服勞役償還至還清為止」的祝寡婦霏,被幾名墨者押送著回到了她在沛邑的住宅。

她的兒子、十歲的祝淮茸隱約知道發生了什么,卻又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些平日的叔伯都在忙著逃竄躲藏,亂成一團。

他聽過墨者的名號,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自己外王父,都是被墨者毒殺的。

或許他並不知道外王父是什么意思,原本也不是這樣叫的,但後來家中的錢財逐漸多了,便用上了這樣一個奇怪的稱呼來稱呼自己母親的父親,據說是那些真正的大族都這樣稱呼。

在小小年紀的他知道被墨者毒殺的之前,對墨者還是心存許多好感的。

因為那時候他相信自己的父親與外王父只是去夢與神游去了,並非是他還沒有深刻觸摸到恐懼的死亡。

在不知道親人被墨者毒死之前,他甚至還去聽城內西南角的那家墨者的房屋聽過故事、喝過豆漿、買過麥餅。

直到一夜之間,有人告訴那些人死了,是被墨者毒殺的。

所以他穿上了麻衣,放聲大哭。

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卻知道那個疼愛他的外王父再也不可能給他糖怡吃了,知道那個看似嚴厲但卻在意他的父親再也不會教訓自己了。

曾經對墨者的那些些微的好感,不可能敵過親人死亡的仇恨。

而現在,自己的母親被那些墨者綁縛著,押送到了屋內,一名年紀不大雙眉秀麗的年輕人拿著一張奇怪的仿佛布帛一樣的事物,正拿著筆在寫著什么。

祝淮茸咬牙切齒地看著這些五大三粗的仇人,沒有退縮,而是從旁邊抽出了一支短小的木劍。

朝著那個正在詢問母親錢財藏於何處的仇人刺去,可他心中雖有仇恨,卻哪里是那個常年舞劍見過真正戰場的仇人敵手。

仇人輕輕一推,祝淮茸便站立不住,向後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他哭喊著跑過去,死命抱住一名仇人的大腿,用力撕咬著喊道:「放開我媽媽!還我的父親!還我的舅翁!」

這一刻,他還是脫口而出了原本的叫法,並沒有叫那拗口的外王父。

可是那個仇人的身體壯碩的如同家中庭院內那棵粗壯的梧桐,任他怎么搖晃也不能扭動絲毫,不遠處那個拿著古怪布帛雙眉秀麗的年輕人反還在那笑道:「你看,小小年紀也知道償還的意思,孺子可教啊。」

祝淮茸帶著仇恨的雙眼盯著那個剛才說話的、牙齒很奇怪地干凈的年輕人,咬牙想要把媽媽從這些惡人仇人的手中拉開。

不想那個抓著他媽媽手臂的粗壯的如同梧桐樹一樣的仇人只是搖頭看了他一眼,並不在意他的廝打,而是回應那人道:「既是孺子可教,咱倆便可做個博戲。你看看能不能和這孩子講清楚道理,讓他不恨咱們?」

另個仇人咧嘴一笑,明亮干凈的牙齒在祝淮茸看來格外刺眼格外惡心格外讓他仇恨。

「免了吧,我哪有這時間?祝寡婦霏,事已至此,錢財何處就說了吧。」

祝淮茸看著臉色蒼白的母親,恨意更盛,卻不想母親竟然說出了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