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百乘金玉悖轍還(十)(1 / 2)

老者對於兒子參加沛縣墨者義師的事,並不反對。

他原來也需要服軍役,只是因為軍賦、粟稅、麻稅的緣故,逃亡到了嚙桑。

只要離開了城市、離開了貴族庄園封地,很多空白地帶根本沒人管。

就像當年孔子過泰山見到的那個家里都被老虎吃掉的老嫗一樣,那就是典型的逃亡農奴。

只是逃亡遠離城市,需要面對缺鹽、野獸、疾病、飢荒等等這些問題。

幸好苛政猛於虎,因而這些人寧可忍受這一切,也不願重新回到他們原來的家園去耕種授田。

按照適在墨者內部開玩笑的話,那些貴族中行苛政的是什么人?明顯是專業的湯武革命的先驅者,他們不行苛政,哪里有人願意變革?

墨者來到嚙桑後,先是用鹽來吸引這些逃亡隱戶,葵花金烏事、罰沒巫祝財物這兩件事一舉獲取了足夠的信任。

隨後的種冬麥、堆糞肥、借耕牛耕馬、改進農具、建磨坊等這些小事,徹底讓這些逃亡隱戶信服。

墨者和宋公司城之間的約定是定額稅,暫時也不需要收這些逃亡隱戶的稅。

這些逃亡隱戶,又都是凶悍之輩,由此一來逃亡戶最多的嚙桑、沛澤兩地,基本就成為了墨者義師的主力兵員。

兵貴精不貴多,墨者本身還有一支隨時可以集結守城的三四百人的強悍軍事力量,暫時還沒有在沛縣收稅收賦,養一支三百人的脫產軍隊已是極限。

家中勞動力不足的不要、講清楚之後半自願參加的才要、身高不足的不要……種種條件之下,三百人的要求緊緊嚙桑和沛澤兩個鄉就已超出需求。

篩選之後剩下了三百人,老者的兒子也在其中。

既然講清楚了是為了什么,那么老者顯然希望沛縣的政策能夠延續下去,所以很支持自己的兒子參加沛縣義師。

有些事不需要適去宣傳,人人眼睛明亮,不會視而不見,那些原本的政策已經落後、新的政策在良種和技術進步的推手下顯得更讓人神往。

義師是脫產士兵,每個月還有一些墨者發的錢。

數量倒是不多,拿到沛縣之外別人也不認這些寫著數字的布,但是在沛縣內卻可以買許多古怪的東西,最重要的就是可以償還耕牛貸款和購買新種子。

這件事又屬於公意,因此這三百人的軍賦就是墨者在沛縣征收的第一筆歸墨者支配的稅賦。

一人參加義師,村社同伍的免五分之一的義師賦,同時村社同伍的也需要在需要人手的時候幫著收割或是種植。

平均算下來,每家攤的義師賦並不多,尤其是由一季改兩季之後更是如此。

適又和老者談了談義師的事,逐漸將話題從義師轉到了義師賦、再從義師賦轉到了今年的收成上。

一說到這個,老者頓時眼中放光,連聲道:「今年風調雨順,定是個好收成。若年年如此,可真要過上樂土中的日子了。我今日去鄉里,不是已經看到一間用草帛糊窗子的屋子了?如今尚貴,還要還耕牛錢,可要再有幾年就好了……我還想著也把自家的窗子弄大一些,亮一些……」

老者正描繪著自己幻想的美好生活,適一句冷水澆下去道:「可不能只指望天風調雨順啊。萬一干旱呢?墨者說,凡事有天志可循,一些事還未找到並非不存在。」

「我是盼著真有人能通鬼神,這樣就能祈求風調雨順、年年都是好年景了。」

「可我們書秘吏從專管驗證巫祝通神真假事以來……原本那么多號稱能通鬼神的人一下子全消失了。三個月前,沛郭鄉有人滿懷希望地送了一個去,還沒等我親自驗證的,那自稱能通鬼神的就跪下求饒說自己是假的……那你說當初說好的給錢,這是給還是不給?」

老者也笑,墨者從未說過沒有鬼神,可是現在整個沛縣卻連一個能通鬼神的人都找不出來,時間一久倒是都信了墨者的那套說辭。

聽適這樣一說,老者不禁想到了幾年前的大旱,憂慮道:「按你說,那不是就只能等有能溝通鬼神的人出現了?」

適搖頭道:「當年有巢氏也覺得,只要能通鬼神讓陰雨不在族人頭頂出現就好。可是找了許久也沒找到,只好以天志之法建造房屋。」

「大禹當年也希望,溝通鬼神讓江河之水不再泛濫。可是也是不行,那就只好疏通山川治理洪水。」

「如今我們也是一樣,不能只等啊,得自己做。」

「泗水常年流淌、沛澤土地濕潤,只要能挖通一條溝渠,那么就能灌溉沿途三個鄉的土地。這就是當年大禹采用的辦法啊。」

老者連連點頭,上一回在沛郭鄉做的四塊賣地對比的事,早已經傳遍了沛縣。

鄉亭村社之間人人都知道一件事,想要豐收,水肥種子三件事一定要解決。

太陽掛在天上,還沒有人能以天志解決春夏秋冬的問題,但似乎聽說墨者已經知道為什么會有春夏秋冬了。

他們均想,既然知道,那就距離解決不遠了……

至少他們是這么幻想的。

見適說起挖水渠的事,老者道:「這事做得。只要你們墨者定下來,眾人收完菽豆、種上冬麥,定會去做。這道理連我這樣的老叟都能知曉,那些人也能知曉吧。」

適哈哈笑道:「這是利眾人的事,我們墨者正要做。今歲收了秋糧,這件事真要開始做了。只要能修成,那可真是水旱無憂了,就算再旱,也不至於如前幾年那場大旱一樣,顆粒無收。到時候只要有力氣,便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