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七章 革故鼎新策無窮(十)(1 / 2)

此時只要有了名聲,罵幾句國君也算不得什么事。孟軻見過梁惠王後,出門就說這人看著就不像個人君,至於諸子經常說各國國君壞話也都是常事。

適這樣一說,在場的楚國貴族不免忿怒,楚王卻心中暗喜。

他知道墨家一定會痛罵自己,當年墨子去齊國希望齊人退兵以救魯的時候,也曾做過比喻問齊侯是不是傻?齊侯想了半天決定自己不做傻逼,加上知道墨家守城之術,因而找個台階說自己不是,然後退兵。

只是楚王從適的這番話中,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自己是草烏……那是不是說只要改動一下、加上墨者這些葯物的中和,就可以成為剛才說辭中的麻沸散呢?

但這話不能夠問的問的太直接,便借著適的話問道:「以你們墨家來看,我們如何不智?」

適知道重頭戲才剛開始,抖擻精神,質問道:「您攻打商丘的目的,其實墨家眾人都很清楚。您不是讓宋人看,而是讓鄭人、衛人看,所以您一定不會如楚滅陳蔡一般置縣,而是希望圍下商丘,讓鄭人、衛人知道楚人隨時可以興兵討伐那些背楚而親晉的邦國,從而與晉爭霸。」

「再者,若以楚國整體為一人,楚國此人的目的,也不過是希望楚宋結盟,從而楚人隨時可以從伊洛、泗水兩個方向與晉國爭霸。宋盟於楚,則三晉左翼危矣,楚、齊合力,必能在泗水以北威脅三晉。還能減輕大梁、榆關、中陽、啟封、小黃、林等地的壓力,使之無後顧之憂。」

楚王微微一怔,他實在沒想到適的想法與他可謂是不謀而合,這種對天下大勢的掌握,實在非是一個普通人所能了解的。

這些話,就像是楚王繼位以來無數次想的一樣,可以說完全說出了楚人此次北上的目的……按適的說法,是將楚國做一個人,當然也就不包含楚王自己的一些目的。

這種大勢,晉人中的卿相或許能想到、楚人眾的令尹司馬或許能想到,但適卻說墨家眾人皆知,楚王登時興致更高。

暗道:墨家多才,於天下大勢之把握,非是尋常士能比,這番話竟如我自己說出來的一般,這天下又有幾人能想到此次出兵的目的?

適能感覺到楚王目光中的贊賞和驚奇,心中卻對討好這個楚王沒有興趣:最多兩年,此人應該會死,但是死前總要讓楚王記得墨者的手段,以便後來時。

他說出了楚國的目的後,朗聲問道:「只是這目的不能夠達成,卻耗費了楚人的兵力、糧食,錯過了陳、陽夏等地一年的耕種,難道不是不智嗎?」

「巨子帶領我們守城,難道您認為您可以攻下商丘嗎?城內兵甲齊備、糧食足夠支撐數月,三晉縱然需要休養生息,一旦楚師疲憊,到時候一舉而下,難道楚人不會重蹈二十年前黃池、雍丘的慘敗嗎?」

「其二,圍城不下,鄭、衛等君皆想:楚軍不過如此!屆時,楚人圍鄭、衛,鄭、衛堅守數月,以待三晉,又有什么懼怕的呢?」

「若是您能在一月之內攻下商丘,那又不同。」

「商丘是天下雄城,又有善守之墨者守備,若能一鼓而下,鄭、衛必然驚懼,皆想:連墨者幫著守衛商丘,楚人都能一鼓而下,那楚人之強,三晉救兵未至,便以破城,那還抵抗什么呢?」

適抬頭挺胸,自信滿滿而又帶著幾分驕傲問道:「巨子就在城內,守城的戰法也已經傳出許多,敢問在場諸人,誰敢說一月之內破城?若做不到,難道不是空廢力氣而不能達成目的嗎?這就像是用濕木頭鑽木取火一般,這難道不是愚蠢不智嗎?」

一言既出,滿座黯然。

這話說的驕狂,在場諸人卻沒有一個敢說自己有辦法能夠在一月之內攻下城邑的。

凡事能夠做到,說的驕傲一些,氣勢更盛。

適其實一直在暗暗誘導楚人,看起來,墨者守城最大的依仗,按照適所說,還是等到三晉兵來援,而且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以三晉作為這次解商丘圍的唯一方式。

聽起來,似乎墨家上下是准備做個攪屎棍子,從而維持三晉與楚的爭霸平衡,從而簽訂第三次弭兵會條約,劃分三晉與楚的勢力范圍,保持一種微弱平衡。

至少聽起來是這樣的。

但墨家不是這么想的,適更認為這種微弱的平衡只會促成更大的戰亂,後世無數的條約合約都驗證了這一點:周天子分封體系的瓦解,要么諸夏一統,要么就是三晉與楚等國勢力平衡出現諸夏的威斯特法利亞體系,從而引發更大的動亂。

前兩次弭兵會,都是宋國促成的,也因為晉的六卿之亂、楚的吳越崛起等導致了幾十年的和平,但這一次不會再有這種可能了。

只是既在商丘,適又這樣引導,楚人不免以為墨家最大的底牌,就是等待三晉出兵、從而簽訂新約。

適的話,聽起來極有道理,但楚王卻不這樣想。

他認同道理,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牌,那就是商丘城內的貴族政變,只是他不可能當著墨家的面說:你們懂個屁,就算外部攻不破,但是城內出現問題你們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