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八章 城堅猶懼蕭牆禍(完)(1 / 2)

數日後,城外舉火,篝火有異。

城牆之上,一人觀察外面的火勢,不知道這火代表著什么,但卻知道這些火燃燒起來的時候,自己需要告知某些人。

城上看火的人,是士,是這個時代最有特色的群體。

他們效忠自己的主人,有時候可能是知遇之恩、有時候可能是一句誇贊,甚至有時候只是一碗酒、一塊肉。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

士,就是這樣。

這是分封建制之下,貴族所希望的士階層道德,也是高階貴族們一直希望士遵守而自己不需要遵守的東西。

士只效忠上一級,不效忠更上一級的諸侯或是天子。

至於對與錯,那不是士該考慮的事:主人對我很好,那我只有以死相報。

正如後世養士之風開始盛行,齊人馮諼只知有孟嘗君而不知有齊侯;朱亥知有信陵君而不知有魏王一樣。

城牆上觀察篝火有異的士,並非壞人,而是真正的士。

幾年前他最落魄的時候,大尹見其雖穿弊衣卻仍佩劍,便施其酒肉。

只是兩碗酒、一塊肉,士便暗暗許下諾言,今生必然以死相報。

這些話他從未說出口,因為他不喜歡在沒有做之間,就先說的讓自己感動,而是靜靜等待。

直到楚人開始圍城後,大尹派人找到他,只說讓他在城牆做幾件事,他欣然許諾,也知道所做之事可能會觸犯墨者的禁令從而被殺,但卻義無反顧。

如果,公造冶熟悉此人,一定會給出和給他臉上留下疤痕那人一樣的評價:知小義而湮大義。

這士被分派在城牆之上,知道墨者守城的規矩,非得命令手書,不得下城牆。

不要說隨意下城,就算是城內出現大亂,城牆上的人也不能隨意離開,那些宣讀的布告上有太多的「斷」、「斬」之類的字樣。

這名士平日豪爽,對人客氣,那些一同守城的庶民對他也頗為敬重。

前幾日楚人以羊坽攻城,這人還曾出擊斬殺了幾名楚人,受到了賞賜。

在他看來,自己與守城的庶民之間友好相處,也算是折節而交。

正如當初大尹曾資助過他一次一樣,若是旁人,他最多覺得可以接受,但大尹的身份居然能夠主動結交於他,那就又不一樣。

正如很多刺客一樣,或許朋友們對他也很好,他們心中也有自己的驕傲,但卻始終跳不出身份血統的潛意識束縛:同樣的交往,如果是王公貴族,他們會覺得很難得,畢竟對方身份高貴。

於是他想,這些守城的庶民,應該不會是他去傳信的障礙,只說了幾句便下了城淹沒在夜色之中。

城上沒有人知道他趁夜去了哪里,但他回來的時候,幾名身穿黑衣、手臂間帶著墨者夜晚巡城標記的劍手正在那里等待。

劍手的身後,是一個平日木訥的庶民,指著那名士道:「便是他,夜里下城,並未有印信。」

持劍墨者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了幾個字說道:「巨子有令,賞罰分明,能夠檢舉不守命令而私自下城者,賞銅。待圍城一解,自會送到你手中,便是你戰死亦有子女父母親人。」

那庶民稱謝,閃身離開。

那名士知道自己不是這些冷面如霜的墨者劍士的對手,卻忍不住有種被背叛的感覺,沖著那名庶民喊道:「我是士,你不過庶農,我卻和你和顏悅色地說話,難道你竟不感激嗎?我不畏死,如今方知庶民愚昧!」

那守城庶農奇道:「墨者說,人皆天之臣,緣何你是士與我說話,我便要感激?你私自下城,城破之後難道我們不會遭殃嗎?檢舉你,不但城不破我們不遭殃,還有銅做賞賜,我不知道為什么不去做。」

那士大笑數聲,墨者劍士冷臉問道:「你要反抗嗎?」

那士猛然抽劍,三名墨者劍士立刻將其圍住,喝問道:「你去見了誰?難道還不說嗎?說了按照律令是可以免除死罪的。」

說罷三人就要沖上,那士卻橫劍與脖頸間,大笑道:「事已畢,我何惜死?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墨者喝道:「你便不想城破之時,城內多少人將受災禍?」

那人仰天長嘯,橫劍道:「昔日豫讓刺趙襄子,曾言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為知己而死,天下旁人於我何干?」

又道:「我非那樣重財輕義的愚民,你們墨者有墨者的義,我也有自己的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