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零章 陣整亦恐虛實擾(二)(1 / 2)

楚軍的篝火將將升騰起煙塵,傍晚並不算太過陰暗,但是作為此時戰爭主力的戰車已經不能出動。

公孫澤等人隨著領頭的墨者悄悄靠前,禁止發聲,以免驚動楚人。

這種夜襲公孫澤還是第一次做,按說以他所認為的戰爭,就該是堂堂正正之陣,戰車比試,不攻城略地,只維護禮制。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底線隨著時代的變化也在不斷改變,對於這場明顯不是堂堂正正之陣的夜襲,並不像那些其余事一樣極端反對。

時代變了。

公孫澤心中還是更喜歡幾十年前的戰爭方式。

當年晉楚圍繞著宋、鄭兩國展開過數次戰斗,而那時候的戰斗還有些禮的氣質。

兩棠之戰,楚人雖然先用了計謀假裝與晉求和,但決戰的整體過程至今仍被公孫澤津津樂道,以為那才是應有的戰爭。

當年楚人先是派許伯、樂伯、攝叔駕單車向晉軍挑戰,三人一車,耀武揚威。

逼近晉軍後,車右攝叔跳進軍壘,殺一人取其左耳,生俘一人而還。

楚人聲勢大振,晉人派軍追殺這一輛戰車,樂伯眼看逃不掉,正好野地里驚出一頭麋鹿,樂伯引弓射之,跳下戰車取了麋鹿,獻給了追殺他們的晉將軍鮑葵。

鮑葵得麋鹿,大家都是貴族,該講的禮儀還是要講,於是下令停止追擊。

這其中滿滿的貴族精神,楚人以單車挑戰的時候,晉人也沒有用一些「無恥」的戰術摧毀戰車;追擊的時候靠著貴族精神楚人的戰車也逃了回去。

只是這些事才過去不久,而如今天下已經罕有人再打這樣的仗了。

公孫澤暗想,當時已算是禮崩樂壞,如今卻是已經無禮無樂了。

東邊升起的月亮將四周染成一抹詭異的亮白,旁邊有人輕聲咳嗽,公孫澤暗笑。

他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也曾這樣咳嗽過,嘴里覺得有些干燥,怎么也攢不出唾沫。

又似乎不喜歡這種安靜,所以想要輕聲咳嗽發出一點聲音,來確定自己還活著。

不過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在場的許多人也應該都不是第一次,只不過

大約都是第一次選擇步戰而非乘坐戰車。

對於墨者的選擇,公孫澤覺得可能摸著也已經放棄商丘自己反擊楚軍的想法了:這些士可能會死,而這些人如果死了,那么就不可能有足夠的戰車來施展反擊。

當年孫叔敖與晉六卿決戰,曾因為有養由基而屈居天下第二射手的潘叔黨靠著四十輛戰車加入楚軍的左翼對抗晉人的中軍,導致晉人擔心焦灼被楚軍擊破中軍而撤退。

四十輛戰車有時候就能扭轉爭霸戰爭的局勢。

公孫澤覺得,若是自己這些人乘坐戰車,即便三人一組,依舊有四十輛戰車,這些由他們駕駛的戰車,絕非那些普通訓練的車兵能比。

墨者不會不清楚,也不會不知道車戰之士的重要性,可依舊選擇讓他們步戰,定然是徹底放棄了與楚人決戰的機會。

公孫澤暗想:「如今情勢如此,墨者只會守而不會攻,到頭來也只能依靠三晉來援。只是晉人與楚人何異?若將來晉人來,君侯受辱,我又能做什么?」

又想到那日適侮辱他們這些人的那番話,心中越想越是難過:養士至今,俸祿足以代替耕種,可卻讓國都被圍,還只能靠墨者幫著防守。

「墨者善守,也只非攻,若是我們這些士可以為國君分憂,戰勝於朝廷,讓楚人不生覬覦之心,又何必需要這些墨者?當年商湯以戰車四十輛起事、勾踐以三千越甲成軍,只要君王能夠行仁政,士人歸心可用,又哪里會有墨者活動的機會?」

正胡思亂想之際,前面帶隊的墨者低聲道:「已近楚營,越過軍壘,便可廝殺。守衛在前的皆是徒卒,未有戰心,只要虛張聲勢,讓楚人驚慌。夜深戰車不可動,傳令不通,楚人不知我們多少,必不敢亂動。」

「不可殺的興起,只以我等為先,不可分散。若分散,必不能回,又被楚人俘去。」

「若被俘,也不必怕。我等墨者先歸還了楚人俘虜,楚人也不會殺戮你們。畢竟……你們是士,非是庶農!」

最後一句話有些嘲諷的意味,眾人只冷哼,卻也覺得理所當然,自己被俘多少還是有機會被贖回去的。

許是這些人靠的太近,終於有巡夜的楚軍發現了他們,以楚語驚呼一聲,立刻引發了楚營震動。

領頭的墨者高呼一聲,公孫澤挺身向前,越過軍壘,只想自己不可被墨者小覷。

「其余人我不管,但我卻是士。我若不如墨者,回去後必被適恥笑。他這人嘴如毒蛇,到時候必不只是嘲笑我,定會嘲諷宋地之士,又說什么竟不如庶農之類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