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內外勾連百尺嘆(七)(2 / 2)

魏國此時看起來是極為強大的。強大到人才濟濟、國君睿智的地步。

然而,勝綽卻憑借以往的所學、憑借著曾在商丘聽了極多的天下大勢的分析、憑借著那些說知之術,看到了魏人的危機。

最大的危機,便是魏斯……今年已經七十歲了!

在這個五十歲便可稱之高壽的年紀,知人善用的魏斯不可能撐太久,七十歲的高齡,意味著距離死亡已經不遠。

卜子夏已死,段干木、李悝、田子方等人均已蒼老,這些人一死,魏人必然要經歷一番動盪。

至於繼位者,公子連知道、勝綽也知道,必是魏公子擊。

魏作為晉之上卿,經歷過六卿之亂,知曉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將會給家族和國家帶來什么:如果趙氏當年繼承人出了問題,恐怕現在已經沒有了。

而曲沃代翼的陰影,是從晉分出的魏所不能遺忘的,知人善用的魏文侯不可能讓魏國出現繼承人戰爭的隱患。

這樣的例子太多太多,魏斯就曾當著眾人的面,不止一次提及楚共王死後之亂。

當年,楚共王一直沒有定下繼承人,因為每個兒子似乎都很優秀,不願意厚此薄彼。

然而曾攜帶利刃身披皮甲去參加弭兵會、劃定晉楚爭霸勢力范圍的屈建當時便說了一番話。

他說:楚必多亂。夫一兔走於街,萬人追之;一人得之,萬人不復走。分未定,則一兔走,使萬人擾;分已定,則雖貪夫知止。

這番話距今百余年,依舊提醒著每個君主:兔子在大街上跑,許多人會去追,不想讓這么多人去追逐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一個人抓到這個兔子。

饒是有這樣一番話,饒是屈建讓楚共王幡然醒悟,依舊造就了令尹圍、公子棄疾之亂,間接造就了楚人被吳擊敗的悲劇。

從曲沃代翼再到共王身後之亂,魏斯自然早早定下來了誰作為宗子世子。

而這位繼承人也沒有讓魏斯失望,小小年紀便親自帶兵,參與過西河之戰,北伐過中山國、甚至於幾年前的三晉伐齊,他便是三晉主帥。

魏公子擊,這個自小接受了田子方教育、自小習武演練軍陣、剛剛成年就帶兵立下功勛的人,注定就是魏斯死後的魏國國君。

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清楚,但勝綽卻從這件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中,為自己效命的秦公子連找到了一絲機會。

勝綽待公子連清醒冷靜之後,屏退其余人,說道:「公子難道不知道魏公子擊必然繼位嗎?魏斯已經七十了,他還能再活幾年?」

公子連急忙道:「公子擊自小知兵,又有田子方教導,賢名無人不知……難道先生有什么辦法,不讓他繼位嗎?先生不是說過,曾熟識一名可十步殺人、甲士不能阻擋之勇士,難道是要用來刺殺公子擊、造就魏人內亂嗎?」

公子連想的,與勝綽想的完全不一樣。

因為公子連覺得,勝綽的意思是魏斯要死,只要繼承人出現問題,魏人就會大亂,那樣的話各國圍攻,只怕魏人就撐不住。

而公子擊,又有賢名,又能知兵,似乎看起來有其父之風,怎么看這人繼位也不是什么好事。

勝綽卻笑道:「公子的本心,是利於秦?還是利於自己?」

公子連一怔,沉聲鄭重道:「我既要利自己,又要利秦。」

勝綽道:「事無兩全,總有先後。公子還是想清楚再說。」

公子連猶豫片刻,知道勝綽這人不喜歡繞圈子,思慮許久後道:「先利己、再利秦。我必先為君,再讓秦富國強兵,爭霸天下不再偏居!」

這話的意思就是,在沒有成為秦君之前,公子連可以做出一些損害秦國利益的舉動。

勝綽卻不在乎這句話的內涵,只在乎這句話的本意,聞言大笑道:「既然公子心里清楚,自己要先利己、後利秦,那么公子怎么會想到去刺殺公子擊的?」

公子連一怔,心說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

勝綽笑了許久,才道:「公子啊,你刺殺了公子擊,的確可以引來魏人內亂,天下伐魏,可公子的事必然敗露,公子必死。這算什么利己?又怎么可能談什么回國繼位呢?」

「再者,公子擊若遇刺,魏人內亂,天下伐魏,秦人未必不能奪取西河。贏悼子若得了西河,威望盛極一時,公子難道還有歸國的機會嗎?這豈不是為他人著想?」

「若非公子自己說要先利己,我只怕要以為公子是要一心利秦呢!可嘆我勝綽為了利己而叛了利天下,真要那樣我可不能輔佐您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