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雖暗,但楚司馬依舊能感覺到對面這些人的氣勢。
單單是整齊一致的步伐,聽到號令就能停步整隊這兩點,便可算是此時天下的精銳,誰人能做到這一點便可稱之為強師。
步戰相遇,以勇氣為上,一鼓作氣若能沖破敵人,便往往能夠變為一邊倒的屠殺。
尤其是在楚人軍陣當中,只要能夠黏住這些人,那么楚軍便有機會整理隊伍,將其合圍。
楚司馬也是勇將,自小訓練,車戰步戰均嫻熟,只是一見對面的隊伍,便知道今夜交戰,無論如何不能混亂,只能整治隊伍再行接戰。
號令下去,知道雙方只相距幾十步,若是以往,身邊這些勇士往往會不聽命令就發動沖擊。
可今日這邊卻靜悄悄的,並無人提前沖擊,反而不斷地朝著身邊的人靠近擁擠,顯然是對面那些人的隊列引發了這邊的心悸。
陣整則兵強,這是天下知兵之人都知道的道理,只是訓練起來困難,尤其是楚人多是農兵,就算知道也不能夠訓練出來。
吳起就曾評價過,楚人陣整而不久。
看似是個很公正的評價,實則只是因為賦比興對仗的習慣。
陣整而不久,實則就是說沒有陣。
開戰之前能夠保持隊形,一旦開戰隊形就會徹底松散,這與沒有陣型毫無區別。
因為陣型不是用來看的,而是用來打仗的。
但若看起來陣型都不整,那么打起來的時候一定不會整齊,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
因而楚司馬見對面陣整,心中也有所顧慮,甚至有點不安。
此時雙方相距不過五十步。
車戰與步戰截然不同,雖然此時都是一鼓作氣勢如虎。
但車戰的沖擊距離大約是兩百步,這樣才能讓馬匹發揮出最大的沖擊力,加上車上的弓手可以用弓弩射擊,這是個最為完美的距離。
而步戰的沖擊距離只能是在三五十步之內,太早的沖擊隊形會散亂,隊形散亂只會不堪一擊。
楚司馬並非只是車戰,也懂步戰,更明白這樣短的距離,最好的進攻手段需要一些自小訓練的弓手。
以重箭或是勁弩抵近平射,將對面的陣型射出空隙,導致松散,從而一舉突破,徹底將對人擊垮。
然而這是夜晚,能夠在夜晚抵近以重箭勁弩怒射的,必是勇士,而且還需要一定數量的肉搏沖擊步兵在後跟上才行。
楚人此時沒有這樣的條件,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近後發動沖擊,在對方沖擊的同時發動沖擊,看誰先撐不住。
五十步的距離,雙方都沒有停歇,也都紛紛減慢了腳步,逐漸靠近,似乎都在等待著一舉沖擊的機會。
楚司馬是這樣想的。
他想的很對,以現在的天下來說,這么想是絕對正確的。
只是,對面這些人手中有一些遠超這個時代的武器。
一兩樣武器並不能決定戰爭的勝負,然而當雙方的訓練與組織度相差不多的時候,武器便可以成為天平上最後的一顆砝碼。
公造冶手心里捏著一枚沉重的鐵疙瘩,聽著身後緩慢敲動的鼓聲,慢慢向前走著。
他躲在盾手的後面,即便對面沒有弓弩,即便對面也選擇了直接沖擊。
他目測著雙方的距離,數著自己的腳步,計算著自己與同袍與師弟們的投擲距離。
五十步的距離,不斷地被縮短,墨者這邊依舊沒有太多的聲息。
公造冶暗暗數著腳步,從五十步走到三十步的時候,公造冶知道再有不到十步,雙方都必須要發動沖擊,借助奔跑起來的力量沖散敵陣。
勝負,若是雙方人數相差不多,若是雙方都在結陣,就看沖擊的那一瞬誰能夠勝於對方。
只是,時代變了。
當公造冶的左腳再次踏向地面的時候,他的腮部用力一鼓,吹動的哨子,讓前進的隊伍暫時停下。
隨後,他大喝一聲,喊道:「點火!投擲!」
一聲吶喊,配合著尖銳的哨聲,他把手中的鐵疙瘩湊近了腰間的火繩。
嗤嗤的聲響,帶著硫磺苦味的硝煙,頃刻間在隊伍中彌漫,五六十人同時點燃了手中的火葯雷。
幾乎是一瞬間,幾十枚第一次出現在戰陣中的火葯雷同時拋出,帶著閃爍的火花,在空中劃過一道美妙而又帶著死亡色彩的弧線。
這不是一道虹,而是死亡的流星在閃爍。
幾十枚火葯雷的火索,在空中翻滾著,帶著嗤嗤的聲響,化作一道道色彩斑斕而又誘人的線。
這是這種美麗的可以做煙花的事物,第一次在戰場上出現。
如此突然,如此燦爛,如此誘人。
以至於對面的楚人駐足停頓,看著空中那些閃爍的光華,回憶著小時候看過的流星,忘記了向前邁步。
楚司馬在之前公造冶讓隊伍停頓片刻的時候,就覺察到有些不對。
沒有人會選在在相距幾十步的時候,再重新整隊,而且對面的隊伍一直沒有散,一直極為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