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七章 王子奔鄭弭兵夭(三)(2 / 2)

因為適曾當著墨家眾人的面,分析過這一次弭兵會可能成功的原因:晉楚之間的力量平衡,火葯武器出現導致的攻城困難,種植技術提升導致的守城方糧食增加,只要不野戰決勝,雙方攻守守方有利。

而且,再加上墨家這個最善於守城的精英組織從中作梗,以穿陣破楚軍的威望恫嚇,弭兵會的確可以在這種力量平衡下達成。

只是……適也說的很清楚,這一次弭兵會只是平衡,一旦不平衡自然就不可能弭兵。

至於利天下?至於義戰非攻?君王不會相信。

墨子哪里能夠不知道這一切的道理?

因為知道,所以絕望。

王子定出逃鄭國,鄭人必然要護送王子定入楚,三晉哪里會放過這個削弱楚國的機會?

而作為喪家之犬的王子定,為了坐上王位,聯合仇敵三晉又有什么顧慮?莫說三晉,就算是夷狄,他也會立刻借兵!

弭兵會的一切,都是以平衡穩定為前提的,現在這個前提被打破了!

墨子嘆息之余,只覺得眼前有些黑,想要再說點什么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自己今年七十余,行義五十年,弟子死了數百,所求的就是利天下,就是定天下,就是兼愛非攻。

適的出現,帶來了轉機,短短三年時間謀而後動,爭取到了一次中原弭兵的機會。

墨子從商丘回來後,心情便極好,好到可以與弟子們開開玩笑,因為他覺得自己追求了五十年的義,今日總算實現了一些。

天下啊,哪怕安定二十年,對於天下百姓而言難道不也是好事嗎?

堂內鴉雀無聲,屈將看著墨子,屈膝道:「巨子,我……」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也知道自己做的沒錯,可實在不忍看到巨子這樣的神情,似乎剎那間衰老了許多。

墨子擺擺手,示意屈將不必擔心,強忍著內心的希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得到了再失去,與一直不曾得到,結果是一樣的啊……可……可……」

一連兩個可字,到最後只化為一聲無奈的苦笑。

眾人聽適講了這么多天下大勢,又聽他說了許多矛盾分析,也明白墨子所言不虛,這一次弭兵會……已經算是夭折了。

禽滑厘就算已經到了三晉,可是適之前曾說,弭兵會關系重大,一定要商量好許多細節,不能遺漏。

這是眾人都認可的,可見此時最多剛剛見到魏侯,不可能商定弭兵會盟的盟約。

況且,就算商量好了,難道三晉會放棄這個難逢之機嗎?

墨子揉了揉自己因為蒼老而禿掉的頭,點了一下適說道:「適,你覺得此事如何?」

適起身走到那幅簡單的天下形勢圖上,略微看了幾眼,搖頭道:「先生所言沒錯。王子定若能活著入鄭,天下必亂。」

他看著眾人,壓抑著心中的興奮,因為楚晉因為繼承權問題開戰,雖然天下亂,但亂局會集中在鄭韓兩地,宋國作為東線反而不會被戰火波及。

沛縣與彭城所需要的時間,就是靠這一場大國戰爭所爭取到的,他心中興奮的無以復加。

又道:「王子定必有支持者,且人數不少,否則他也不可能出奔。如果他沒有支持者,如果他認為出奔之後沒有機會奪位,又何必出奔?」

「你們也知道,楚之公族王族,多為重臣。其中令尹一職,除彭仲爽之外,皆是王族公族。」

「王子王孫所占多數,王子定若不出逃,亦可為重臣。他既出逃,顯然是有能力奪位。」

「鄭伯乃王子定之舅,焉能不救?鄭人戰楚,三晉豈能袖手?三晉出兵,支持王子定的公族縣公豈不叛楚?」

「平衡以被打破,弭兵再無可能。」

說罷,他沖著墨子一拜,說道:「弟子知道此次弭兵,是先生五十年之夢。只是事已至此,還望先生,還望各兄長同志之人,放棄幻想,准備另一條路。」

「這條路已經在商丘試過,機緣巧合的平衡之下,差點促成中原弭兵。」

「若沛、彭,有墨者三千,義師三萬,天下好戰之君,難道還敢輕易開戰嗎?」

眾人點頭之際,墨家七悟害之一的巫馬博卻忽然發聲。

「巨子,適的話有道理。只是我有一言。」

「以我殺一人而利天下,此人殺不殺?若能論證說知得知殺此人必利天下,殺還是不殺?」

「論天下近身格殺之術,我墨家弟子獨冠天下。巨子曾言,若適不利天下,則十三劍共殺之。適且如此,難道那個人就殺不得嗎?」

眾人皆明白巫馬博之意,無非是要在王子定奔鄭之前,派遣刺客刺殺王子定。

一旦有宣稱權的王子定死,那么弭兵會盟似乎還能堅持下去,於天下大為有利。

適默然,高孫子卻道:「此人無罪。何以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