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二)(1 / 2)

適說的這五條理由,都有道理。

弓手培養實在不易,原本與銅石農業和村社分封制度相適應的鄉射和冬季演武體系,也會隨著新種植技術和鐵器的推廣而喪失基礎。

脫產士要會射,但養一個士太貴了。

幾十年後,弓手依舊難得,以至於各國開始用三指訣來培養弓手,龐涓死在孫臏之手的時候,史書所記載的也是「萬弩齊發」而非「萬箭齊發」。

墨家可以做弩,但是弩做起來未必就有原始的火槍快,加上弩箭制作不易,而開弩也需要足夠的力氣,所以適的這些理由聽起來都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第五條。

適再一次搬出了子虛烏有的兩位夫子。

此時搬出兩位夫子,已非從前。

因為適弄出了許多聽起來奇怪但卻很有效的東西,於是那兩位子虛烏有的夫子也就變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此時多有隱士,誰也不敢說這兩個人不存在,或者說不曾存在。

適說兩個人都死了,一把火燒成了灰,唯一同學的兄長乘桴浮於海追逐星辰,竟是無可考證。

借著兩個子虛烏有之人的屍骨,適的說辭讓人更信了幾分:適說曾見過射速堪比弩箭而威力更盛的火器,眾人心中便信了八分。

蛇勾火繩的裝置也不算太難制作,適不會,但是講清楚構想和原理,想來墨家這些此時世間一流的工匠假以時日總能制作出來。

墨子聽完適的五個理由,走過去拿手握緊了那支沉重的原始火槍,撿起那些碎掉的木片,不知為何竟嘆了口氣。

眾弟子不知何故,紛紛詢問。

墨子看了一眼適,苦笑道:「你說的這五個理由,是可以讓這種火器使用的理由。」

「但在我聽來,卻看到了我死之後……若是天下依舊不定,紛爭更亂。」

「三月農兵可攢射鉛丸,只此一事,各國必將大舉征兵。」

「我倒不是說此物不能用,但用此物,就必須做到三五十年之內,讓天下安定,否則只能造就百年禍患,各國廝殺。」

「參戰的農兵越多,到最後各國的仇恨就不是王公貴族之間的仇怨了,而是魏人恨秦人,齊人恨魏人,楚人恨韓人……到時候,天下的爭端就難以平息了。」

在場的俱是一時人傑,人傑到適這個穿越者都不能一呼百應納頭便拜的地步,哪里聽不出來墨子的弦外之音?

墨子老了。

已經開始考慮自己的身後事,考慮死後利天下兼愛非攻平等之事。

既然說此物可用,那就是說認同適一直提倡的「墨家手中必須捏著一支武裝,利天下弭兵制約也好、除天下暴君也罷,只靠講道理是不行的」。

否則的話,墨家一直走精英路線,弓手弩手數百墨者之中佼佼者遍地,精通劍術搏殺者更是天下好手,墨子也不會考慮這種「農兵三月可攢射」的火器。

這一次天下許多游士來到沛邑,除了一部分是為了探求世界的本源和學識,剩余的都是為了「利天下弭兵中原」的夢想,也是因為商丘一戰墨家創造的傳奇。

商丘一戰,適出賣了宋國,坑慘了宋公,毀掉了楚王,埋下了楚國貴族與王權矛盾的楔子,也讓之後的天下局勢變得難以捉摸。

原本歷史上,楚人這次圍城成功,宋人朝聘,宋公田、鄭公駘皆朝於楚,率眾城榆關大梁,加強了楚國中原突出部的防御能力,大梁城一直撐到了幾年後吳起領軍殺魯陽公、陽城君、平夜君之後才丟失。

而現在,楚國的中原突出部並未得到加強,這一次鄭人出兵很快攻破了榆關,之後三晉南下楚國會不會更早地丟失中原沃土已是未知。

出賣與毀滅,換來的結果就是天下人都知道楚王被俘、墨家呼吁弭兵這件事。

懷揣著利天下之心的士人雲集沛邑,帶來的也是墨家理念的一次融合。

國?那不如天下。

否則那些來到這里的游士,齊楚三晉皆有,又算是哪一國的?又靠什么來讓他們付出堅持與死不旋踵?

所能依靠的,只有「天下」這個概念。他們是天下九州人,不是齊人楚人魏人趙人。

墨家要擴軍,擴充力量,以備將來約束天下。

適也明白自己的時間一定要抓緊了,如果火葯武器出現,百年內依舊不能統一,那么天下紛爭將會一直延續下去,民族國家的概念也可能會隨著周天子衰敗和技術進步等因素提前出線,那事情就鬧大了。

再弄出秦魏為西河爭奪上百年上演最後一課之類的故事,適覺得自己當真就是百死莫贖了。

擴軍這種事,從不是簡單的。軍制必須和生產力水平相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