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硝煙終起鞍鐙垂(五)(2 / 2)

「再說了,二十年三十年後,墨家鄉學培養出可以為政知政的人,不下五千。楚國大國,方圓數千里,也不過靠區區數千王族與士治理,咱們墨家憑什么就不能靠幾十年後的幾千墨者,管轄數千里的土地?」

「是我們的才智不如那些王公貴族?是我們的勇氣不如他們銳利?是我們的武器不如他們鋒利?是我們不如他們更得民心?」

「他們能管轄,我們緣何管轄不了?緣何就不能做的更好?緣何就不能我們做這這『天子』來利天下?」

他進入墨家許久,一直隱藏著自己真正的目的。

不是不信任墨家眾人,至少這些人他信得過,這是群可以為了利天下而死不旋踵的人。

而是這些話,若在三五年前說,只會被當成瘋子。

可現在,卻只能引起震驚,而不是被人看作瘋子。

勸說王公貴族太麻煩……讓兼愛非攻的墨家直接做天子……

這是個瘋狂的想法,可於此時,卻不會讓人捧腹,而是讓圍坐的二十余墨家精髓低頭沉思。

之前的那場扮演,讓他們明白了適所謂的陽謀,也明白了適借的到底是什么勢。

正如適所言,以利引人,沒有勸說,沒有訴求,只是看起來讓人得利,可結果就是墨家所追求的一些道理,不需要講訴太多人們自然就會相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封諸侯,諸侯封卿大夫,大夫封士……似乎這就是理所當然的道理。

可當有一天那些從中得利的人有了錢財有了力量之後,就會琢磨:我干嘛非要再繳納地租給這些王公貴族呢?他們什么都沒做啊,他們憑什么拿這份租?

人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道理。

現在和他們將勞動創造財富的說辭,還需要講很多很多的道理。

今後和那些依靠勞作資本致富的人講這一套說辭,他們會非常高興地認為這就是天志真理,才不願意去相信王封貴族理所當然這一套鬼話。

至於再往後他們又將把這些道理貶斥的一文不值,那就又是後來人的事了,於此時無關。

適的話,依舊做了妥協。

墨子既然覺得楚王好細腰、越王賞勇士,上行下效的道理是存在的,那么本身就有兩條路。

只是因為時代,另一條路暫時沒有人去想。

要么勸說已有的楚王、越王。

要么,自己當好細腰的楚王、賞勇士的越王。

原本勸說這件事,墨子與一部分墨家弟子還是抱有幻想的。

適之前也假裝支持這種幻想,不但假裝支持,還為這個幻想添磚加瓦,直到商丘一戰,中原弭兵將成,讓這個幻想距離實現似乎還有一步之遙。

墨子與那些抱有幻想的墨家弟子從未距離這夢想這么近過!

適在一旁搖旗吶喊:太有道理了,啊,中原馬上就要弭兵了,節用非攻的學說馬上就要被君王實踐了!我作為巨子的弟子,實在是太高興了!

然後……適什么都沒做,也什么都沒說,各國的君王自己把這個墨家的幻想戳破了。

將要得到而又失去,最為幻滅,比起一直得不到更為傷人。

原本頭腦就清醒,就相信適所說的這一次中原弭兵只是大國平衡,然而因為心存幻想,所以覺得哪怕是無奈的平衡也好。

可現在,幻想徹底破滅。

不是被一直想要戳破這個幻想的適戳破的,而是幻想著可以講道理的各國君王們自己戳破的。

墨家上下在今年春天王子定奔鄭之後,都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脆響無比:宣義部在巨城大邑的「報」上,關於非攻兼愛節用發展而弭兵的墨跡還不曾干,一如嘲諷墨家幼稚的哂笑上揚的嘴角。

幻想破滅之後,看似「勸楚王好細腰」與「自己做楚王好細腰」這兩條路,也就只剩下了一條。

只是這一條該怎么走?沒人想過。

適今日說了,而且說得如此野心:做天子。立新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