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四章 天元逼並邊角騰(四)(1 / 2)

又爭論了一會,蘆花准備好了飯食,適便道:「先吃飯,邊吃邊說。」

高孫子等人也餓了,便和適一同收拾了一下木桌。

上面擺放的那盤不曾下完的圍棋,天元附近已經黑白相間廝殺的難解難分,反倒是邊角處並無逼並阻礙,正適合騰挪閃轉。

將這盤圍棋收拾到一旁,屋內的八九個人一同坐在了桌上,也不講此時的一些禮儀,女人亦能同桌而食,若被貴族看到定要驚呼禮崩樂壞,倒是屋內的人早習以為常。

一則是墨家內部本就是眾人平等的道義,守城的時候也不會歧視女性,反而認為女性可以「擔土壘木」。

二則是因為棉布的原因,沛縣周邊的商品經濟有些畸形的繁榮,在能夠脫離土地養活自己的時候,配合上墨家的平等理念以及氏族時代女性地位的遺留,沛縣的女性地位總的來說略高於別處。

而且還因為大量的女性需要承擔醫術、孩童教育等一系列的吃「墨家財政開支」的人,這種樣板的樹立也在將近十年的時間里導致了沛地許多風俗的改變。

餐飯算不上特別,但比起此時絕大多數人吃的,已經算是豐盛,與貴族們自無法比。

一人一碗面糊糊,粟米飯,一罐子里面加了植物油、剁碎的腌香椿葉、以及禽鳥蛋的配飯菜。

每人還切了大約兩厘米厚的「白面菜卷」,作為菜吃用。

外面是一層白面,里面是剁碎的極為咸的咸魚和蔥油,其實也就是個菜很多的花卷,但是因為咸魚太咸,只能做配菜吃而非主食。

高孫子看後笑道:「這咸魚卷,最開始可是收麥的時候才能吃的,我記得在沛縣挖掘第一道水渠的時候,這東西送飯可是民聲震沸的。現如今平時也能吃了。」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實實在在地說出了沛縣這幾年的改變。

收麥時節,正是熱的時候,出汗也多,正要補充鹽分。

那時候麥粉還算稀罕物,植物油配上臭烘烘的咸魚,還有麥粉,簡直就是盛宴。

從挖掘水渠開始形成了這種奇怪的吃法,卻出奇地受到民眾喜歡,久而久之也就成為此地習俗。

現如今割麥時候這習慣依舊保留,但是平時也能吃得上了。

雖然在適看來,這實在算不上什么好吃的,但在沛縣之外的農夫若能吃上這東西,也便如同冬日祭祀家主賜酒食的時候一般。

至於香椿,更是此地特產,向南便是彭城,彭祖傳說生於椿樹之下,椿樹又長壽,故而此地椿樹頗多。

椿芽以鹽漬,平日也能吃上,而且這種腌菜有一樣好處:不生蛆。

其余腌菜就算放鹽,也常生蛆,包括醬,可能天子諸侯吃的有專門的「士」負責不會生蛆,但大眾實用的多會生蛆,撈走蛆蟲繼續吃。

因而這簡單的一頓飯,相對於此時天下絕大多數民眾而言,已算是美餐。七十者可以食肉,就算是仁義天下的夢想,低下生產力之下的生活水平不可幻想。

墨家內部倒是不少低階貴族出身的,諸如高孫子就是正統貴族。也正是這樣,「自苦以極」這一派中最多的也就是這種退一步就能過上低階貴族生活的人。

適拿著筷子,點了點那罐椿芽雞蛋沫子,悠然道:「我曾聽人說,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是故小年不及大年,若是椿看,不會在意一時春秋。」

高孫子博學,雖此時庄周未生,但適的這番話還是博得了他的贊賞,也明白了適的弦外之意,笑道:「你我皆是蟪蛄朝菌,怎么能夠不在意一時春秋呢?」

適也笑道:「你我雖是蟪蛄朝菌,但墨家之義不絕,便是時八千歲之椿。有些事,要看長遠。」

「以璆琳、烈酒觀之,長久看,這些東西難道對天下沒有益處嗎?」

高孫子知道適想說什么,不過對於這個問題,他無法反駁。

這東西確實是有益處的,而且適說璆琳若是做好了,可以透明透光,代替封閉窗戶的草帛,讓天下人都能在亮堂而冬日不寒可透陽光的屋內生活。

長遠看,必然有利。

適又道:「再者,難道我們不做出這些東西,不以工商傳於四方,那些王公貴族就不掠奪封地的農夫了嗎?這些東西本來是有利於天下的,就像是劍,聖人得天鬼之啟制出,是為了搏殺虎豹、安定天下的。有人拿來殺人,卻說殺人的罪應該算在制劍的聖人與工匠身上,這是正確的嗎?」

高孫子看了看適,鄭重道:「但你要知道,你做出這些東西,本身就是為了讓王公貴族喜歡,讓他們以銅糧錢金玉交換。這就像是你在制劍的時候,就希望這柄劍殺人,所以這與你說的不同!」

兩個人的語氣越發激烈,眼看又要鬧出當年烈酒作坊一事,旁邊幾人想要勸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適也鄭重道:「我做出這些東西,不是為了讓王公貴族來盤剝封地的,而是為了利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