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天元逼並邊角騰(五)(1 / 2)

適點點頭,拿手沾了點水,在木桌上隨便畫了兩道線道:「泗水、菏水自魯而過沛。丹水自孟渚澤而過彭城。」

「如今,鐵器牛耕堆肥兩季以及良種,在宋國多有人用。糧食運輸不易,只能沿河而運。」

「菏水的陶邑而下,糧食源源不斷地集中到沛。沛地的鐵器棉布沿河而上用以換糧食。」

「丹水流域的宋地城邑,也是一樣。」

「沛地如今積攢的糧食,只怕魯陽公那樣的縣公知道,要被嚇死。三五年之內,沛地即便大旱三年,也足以保證沒人餓死。這是將近十年推廣、十年吸取所得到的。」

「三萬斤糧食換一門炮的銅,多嗎?不多!但是……」

適話鋒一轉,說道:「但是在沛地,在宋地,哪里能夠一旦粟米賣上三十錢呢?如今撐著糧價的,是鐵器換取糧食的手段,一旦償還完畢,宋地的糧價頓時就要低賤。」

「鑄炮要銅,公造鑄沒辦法用鐵鑄那種合於野戰的炮,我更不用說,也沒那本事。」

「糧食雖多,想要換銅,卻怎么能換?陸路而運,眾人皆知去歲葵、雍大飢,可是糧食運過去,中途要吃多少?從沛地運糧到葵、雍又需要賣出什么價格才能讓商人不賠呢?」

「做璆琳珠玉以及烈酒,獲利數倍,且容易運輸儲存,這樣才能源源不斷地獲得義師所急需的原料。」

「義師強盛,才可以變革天下。」

「變革天下,天下才能處處都與泗水河畔。」

「現在那些天下四方的農夫或許會更加遭受王公貴族貪欲的盤剝,但是總有一天我們會讓那些王公貴族都不復存在,以達樂土。」

「根源不是璆琳烈酒,而是分封建制的土地制度。這個根源不去解決,卻要在保留這個根源的基礎上,去憐憫天下人,這不是一個墨者該做的。」

「難道我就沒有惻隱之心嗎?」

「我也有,但我知道天下怎么才能大利。現在,你能找出一個既可以彰顯墨家惻隱之心、又能變革天下的辦法嗎?如果不能,你就必須要支持我、同意我!」

「市賈豚就在這里,現實所需的金銅等等皆有數目,你能解決嗎?」

高孫子語氣也變得激烈起來,嘟囔道:「我並不是反對變革天下,我只是說變革天下的過程中,可不可以更為仁義一些?」

「不只是璆琳烈酒,內部已經對出售火葯、傳播火葯破城的手段有些不滿了。火葯換回了銅,換回了金玉,可是也讓天下的戰亂更加頻繁,更讓天下百姓更受苦難。」

「這件事你不解決,怎么能夠讓眾人同心?怎么能夠讓天下信服我們非攻兼愛?這不是在助長天下好戰之君嗎?」

適冷聲道:「如你所言,鐵器之類也不該傳播天下。鐵器牛耕稼穡傳播天下,讓民眾生產的糧食更多,讓好戰之君組織的士卒更多,廝殺也更慘烈!」

「天下混亂的根源,是天下紛爭不能上下同義,安定如一。而不是火葯、鐵器這些東西。」

「你既支持以義師變革天下,卻又對這些殘酷的現實不安。你倒是想個辦法以兩全其美啊!」

「九月份大聚,你若有辦法,大可以在會上提出。若有道理,又怎么能夠說服不了眾人?」

「你既想不出辦法,卻又指責可用的辦法,你這難道不是在害天下嗎?」

兩人的爭吵已經有了太多的火葯味,這是眾人第一次看到適發火,但卻不是第一次看到適與人爭辯絕不退讓。

絕不退讓,那是面對巨子都不退讓的。

可之前與高孫子之間的爭辯,都是仍有笑容,即便激烈,卻也沒有到這種地步。

高孫子聽到適直接指責他這是在害天下,臉上登時露出不悅之色,飯也不吃,氣哼哼地離開,自去一旁的屋內休息。

市賈豚看著也是氣鼓鼓的適,想要說點什么,卻聽到適自己嘆息了一聲,也不吃飯,也去了一旁。

眾人覺得適今天的反應很不對,很過激,卻不知道在適看來,墨家已經到了路線之爭的關頭。

墨子已經蒼老,禽滑厘年紀也大,禽滑厘更像是一個過渡。

之後墨家該怎么走?今年九月的這場大聚就要全部解決,一旦解決不好,墨家就要面臨分裂、疑惑。

這件看似尋常的大聚,在適看來正是墨家的轉折關頭。

墨家的組織性,決定了上下同義這件事極端重要。

做成了,那就是整個組織達成共識,化為一個人,一個擁有無數手腳、耳目的龐然大物。其中任何一個人只要依據共識行動,那么都會為實現最終目標貢獻力量。

之前的很多事,算不上是原則問題,甚至以往他和高孫子爭論的時候,有墨子壓著,總還可以解決。

他也不想和高孫子爭吵成這樣,而且看似是因為一件早已經爭吵過許多次的事。

但今天必須要拿出態度,以往可以為了團結稍微退讓,今天絕對不行。

不但不行,還必須要說服高孫子,從而獲得高孫子的支持,從而團結一致對付在大方向上都有分歧的那部分人。

墨子老了,禽滑厘即便當了巨子,也鎮不住內部的爭端,只是礙於情面會維持一個不分裂的形式。

這一次墨子是站在自己這邊的,適很確信,因為如果不是的話,根本不需要擴大這次正常委員們聚會的規模,以二十五人的規模決斷,墨子的影響力很容易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