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三章 政行百里謀萬域(六)(1 / 2)

值此潡水大勝之際,墨家卻要抽調百人精干力量投身到萬里之外的事務,足見墨家對此時的重視。

錢不是問題。

黃金也不是問題。

甚至於沿途所需要的外交、結好部族首領獲取支持、進行貿易兌換以維系沿途所需等事,也不是問題。

適之前已經和墨子說過,假借兩位夫子之口,訴說沿途攜帶絲絹、鐵鍋等貨物,便足以通行。

唯獨人手,是最大的問題。

其實墨家內部也有不少反對的聲音,認為操之過急。

但普通墨者有墨者的考慮,作為墨家的巨子有巨子的考慮。

墨子很清楚這一次對世界的「驗證」對於墨家而言有多重要。

因為墨家的世界觀和此時天下的主流格格不入,自成體系,內部邏輯自洽,但很多東西按照墨家的說知推理之術,都會推究到一個源頭,但恰恰這個源頭是無法證明的。

墨家現如今思想的基礎,可以概括為三個詞。

同義、平等、兼愛。

人人生而平等,無法證明,所以即便沒有天帝存在,可能墨翟自己都不信,但也必須創造出來一個。

因為這平等,在墨家的論證中,是天帝賦予的。

墨家說自己掌握著天志,由天志的自然狀態推論出了平等,那么對於世界的解釋權必須要握在手中。

平等之外的同義,按照墨子的說法,那就是「君,臣民之通約也」,這個君是實在的人、但卻是虛化的君權。

墨子的《尚同》篇,屬於標准的啟蒙哲學基礎,按照更後世的說法叫「歷史唯心主義」。

即:上古狀態,人們處在一種沒有固定道德的狀態下,十人十義百人百義,混亂不堪。

天帝即為自然,存在即為合理,而人的存在證明了人的「生存」、「繁衍」、「富足」、「財產」這些,都是天的意志。

因為上古不同義,所以每個人為了生存會導致「皆以水火毒葯相虧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勞;腐蠹余財,不以相分;隱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亂。若禽獸然」的自然混亂狀態。

而這種狀態,卻又有悖於人的「生存」、「繁衍」、「安全」等天帝賦予人的權利。

最終,人們選擇了多數人都能得利的「義」,以此制定了法度和律令,選出了天子,又選出了從人民中選出了代表作為「三公」、「大夫」、「鄉長」、「里正」等。

又「凡聞見善者,必以告其上;聞見不善者,亦必以告其上」,形成一種「民主而集中」的制度。

因為「凡聞見善者,必以告其上;聞見不善者,亦必以告其上」這是民主。

而「上之所是,亦必是之;上之所非,亦必非之」又是集中。

如何操作,在適出現之後給出了一條後世的辦法,解決了操作性的問題,也劃清了「眾議」和「上議」之間的一些界限。

這就導致了在墨家內部,巨子必須要掌握意識形態「天志」的解釋權,才能夠作為巨子之位。

在墨家之外,墨家的巨子又必須能夠批判其余的學說,使別家對天地規矩的解釋毫無意義。

這是適來到墨家之後,依據墨子的學說改組墨家的基礎。

但即便適沒有出現,墨子做《尚同》篇,也是埋了一個大坑。

墨家世界觀中的歷史,是從上古的選舉制,過渡到現如今的世襲制的。世襲不是自古就有的,而是「不知道什么鬼變成了如今這個不合理的樣子」。

墨子沒有接著《尚同》去論證「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虛構一下從選舉制到世襲制的演化過程。

但《尚同》篇卻從根基上瓦解了世襲的基礎,即貴並不恆貴,上古時代大家都是平等的,天子和義都是選出來的。

天子的第一特性不是血統,而是「賢義」。

這一切,都和當今主流的世界觀歷史觀截然不同。

這個埋下的大坑對於貴族而言,細思極恐。既然天子、諸侯、三公上古並非是世襲的,而是選舉的,那么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合理呢?

此外,墨子說「我有天志,譬如匠人之有規矩」,而天子的「義」又必須適符合「天志」的,那么……墨家的巨子是不是有資格把不義的天子、諸侯、三公以致鄉長們批判教育甚至替換?

說到底,儒墨相爭,可以互相制地方於死地的釜底抽薪之法,就是掌握意識形態的解釋權,掌握天地世界的解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