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歲月無情天下煥(一)(2 / 2)

墨子又問:「若是有人從這里面,說我墨翟寫了一些人事政治的安排,你們以為如何?」

那些人均道:「必為誑語。不可信。又篡巨子之言,當誅!」

墨子點頭,看了看唯一知道真相的適,說道:「這些天志之學,適是最能領悟的。別人都差一些。這些東西,就交於適吧。日後,整理好一篇,就發出一篇,以全我墨家之學。」

適明白,墨子相信他關於天地萬物的看法,也明白墨子知道自己在墨家的地位,所以在臨死之前,希望最後再為天下做一點事。

他也問過適,如果讓他的學問都署以墨翟的名字,適是否願意?適正求之不得,連聲說自己不求名,若為利天下,此事必以當之,絕無二話。

墨子之前說的那番話,也實在約束適。墨家內部有派系,有爭執,有爭端,甚至也有許多格格不入的派別。

適在三年前的大聚中,墨子退巨子之位,禽滑厘為巨子,適擠走了魏越,成為了最年輕的七悟害。

墨子不希望留下什么東西,讓適借此發揮,他不是不信任適,而是不希望有任何的可能。

所以他說,這里面沒有關於人事和政治的任何看法,有的只是冷冰冰的「定理」,解釋客觀世界的學識。

這一點,墨子始終覺得適知道的,遠比他表現出來的多,而墨子清楚自己作為墨家的創始人,有些東西是他寫的和適寫的,對於後世的意義完全不同。

適伸出雙手接過那個木匣,墨子又在眾人面前叮囑道:「這些東西,整理起來很慢。不要著急。而且,我寫的東西,始終不如適這個做過宣義部部首的更加容易讓民眾看懂……適要做的,就是用多數人能看懂的文字,將這一切整理出來。」

適低頭道:「謹尊先生之命。必不敢忘。」

墨子擺擺手道:「收起來吧。這幾日不談政事,只是看看風景,看看這些年的變化,看看咱們利天下到底利了多少。前面還有多遠能到廣陵?」

高何在旁道:「傍晚之前必到。」

墨子笑道:「那就在廣陵休息一日。」

傍晚時分,斜陽映紅了江水,一行人下了船,早有人在這里迎接等待。

一輛馬車,墨子乘坐,其余人騎馬,沿著路途來到廣陵城下。

這里是越地,可不遠處就是墨家占據的海陽,墨家滲透甚多,已然和在泗上相差無幾。

入了城,很容易看到了墨家在這里的據點。

紅磚制成的房屋,鑲嵌著幾塊初來時極為轟動、現在城內諸人都已習以為常的淡綠色的璆琳窗,墨家稱之為玻璃。

在這旁邊,是一處酒肆,旁邊擺著一塊木板,每隔一陣就有墨者在這里講學教字。木板上,還留著上回教字留下的痕跡,並沒有擦拭干凈,隱約可以看到寫的是幾個簡單的「米」、「鹽」、「糖」等字。

夕陽照射在玻璃上,有些晃眼,墨子以手擋住雙眼,轉身問道:「適,你說,二百年……夠不夠天下人都能用的上玻璃以替代窗紙?」

適笑了笑,說道:「應該會吧?上個月先生不是去湖上小島的玻璃作坊看過嘛?其實吧……還好,就是所需要的海藻灰,有些難弄。」

那小島就在沛澤之中,都是墨家的一些機密作坊,防衛極為嚴格。

墨子倒是知道,這海藻灰乃是制作玻璃的必備之物,墨家除了自己有作坊之外,還在海邊收購,越地海邊已經有了一些專門制作這些東西的作坊。

有的則是越國的貴族直接以自己封地的農奴作為作坊工人,因為這幾年糧食越發不值錢,而墨家的各種奢侈品貨物又層出不窮,越國貴族靠原本封地的那點收入,實在是難以維持奢侈的生活。

別人有玻璃,自己也總得弄個吧,這東西亮堂堂的,住著也舒坦。

別人有瓷器,自己也總得弄些吧,要不然太過折損自己的貴族氣度。

別人的私兵有火槍、鐵劍,自己也總得買些吧,要不然實力不濟,說話就沒有力量。

別人有鐵鍋、鏡子、棉布,自己也總得有……

可是只靠封地祿田的那點收入,糧食越來越便宜,墨家又不收糧食,只要錢,想要維持這樣的生活,那就不得不開動腦筋。

有學海陽那里,用自己的農奴種植甘蔗的;有在海邊開辦煮草灰作坊的;也有在自己的封地內種植棉花的……

雖然人數不多,但至少已經有人這樣做了。

墨子看了看適,詢問道:「你不是說,這藻灰可以用木炭、膽礬汁還有鹽做出來嗎?還有那膽礬水,不也是可以用硫磺什么的燒出來嗎?」

適嘿嘿笑道:「天下風雲變動,先生說要權衡大利小利,只怕我沒這心思在這些事上。不過我的那些弟子們逐漸長大了,他們學到了很多東西,再過幾年,他們在這些事上就能獨當一面了……到時候再說。若是真成了,二百年或許真可能。」

「先生也不必擔心這個。只要咱們墨家的天志之學流傳下去,就算他們不行,後面總有人可以的。所以當初我說,先生走入草帛之中,化身萬千,就是為了這些事啊。」

墨子嘆息一聲道:「我急啊……我這馬上要死了,反倒是性子比以前更急了。看到玻璃,我急,想讓天下萬民都能用得上;看到糖,我急,想讓天下萬民都能吃得上;看到鐵,我急,想讓天下萬民都買的上……我什么都急啊,你不懂這將死之時,眼看著這一切就在眼前,卻不能看到更多人受益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