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英雄(1 / 2)

草原上,星辰璀璨,塵煙光螢。

去迎接索盧參的那支連隊就在這里宿營休息,大車靠近一條小河圍成一個半圓,里面點燃著篝火。

每一次宿營選擇的位置,都需要提前預定,斥候會回報附近的山川形式,在宿營之初就要做好萬一的准備。

一個最大的篝火旁,煮著兩口大鍋,水已經快要沸騰,幾個人拿著一個罐子在旁邊等待,罐子里面裝的是一些從遙遠海陽運來的茶葉。

篝火旁圍著一群人,正在聽最里面的一人讀一本《穆天子傳》,眾人聽的津津有味,隨著書中人物的喜怒哀樂而表現出不同的情緒。

在旁邊的一堆篝火旁,一人拿著鐵劍勾了勾那些燒到外面的木頭,指著那些飛起來的草灰,和旁邊人說道:「這就是說,熱氣比冷氣更輕,所以能夠飛起來。這就像是油浮在水上一樣,但又不太一樣。」

「千年我在沛縣來這里之前,鄉校做出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布袋,下面生著火,放著一個藤籃。一個人坐在里面,就真的飛起來啦。我估摸著,得飛了有百十步高,順著風飛了好幾十里……」

旁邊聽講的人,一個個仰著頭看著那些飄起來的草灰,幻想著那樣的場景。

他們都沒去過泗上,但是在軍中,這樣的講學是每天都有的內容。有時候會教識字,有時候會教山川地理,有時候會講自然天志,都很淺顯。

但是就是這些淺顯的內容,讓這些局促在數百里之內的人,知道了天下別處的景色,知道了天下別處的人,也知道了這些墨者一直提到的泗上聽起來竟是如此玄奇。

他們沒見過泰山,但卻知道墨子曾在山頂與禽滑厘痛飲數杯,感嘆天下大亂,傳授以守城之術。

他們沒見過泗水,但卻知道那里船只往來,運送著糧食鐵器和布匹,交通有無。

他們沒見過飛到天上的熱氣球,但如果有一天他們見到的時候,不會驚呼這是神跡,而是會微笑著和別人說:「看,這是因為熱氣更輕,就像是油浮在水面上一樣的道理……」

旁邊篝火出當做故事在講的《穆天子傳》,讓他們知道了索盧參等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也知道他們腳下這個稱之為「趙國」的土地的祖先,那時候不過是個給周天子駕車的。

這是個很尋常的夜晚,並不會因為去接應索盧參,就會讓這些年輕人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變。

庶俘羋坐在那里,手里拿著一個陶罐,等待著水燒開,聽著這些人在那里談論著未來的幻想,也跟著參與了幾句。

「要我說,說不准咱們孫子輩的時候,這天下很多人都有那種飛到天上的熱氣布袋了。等到北風刮起來的時候,咱們就從這坐著,乘著風,不到一個月就能去泗上看看。等到明天刮起南風的時候,咱們再飛回來……」

他們用著自己的想象力,幻想著很久很久之後的生活,但這些話在此時並不可笑,反而引來很多人的贊許。

庶俘羋心想,或許真的可以,將來要是真的那樣了,這樣回家可就方便多了。到時候天下再大,只要知道了風向,豈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正想著的時候,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茶煮好了。」

庶俘羋伸出陶罐,嘩啦啦的響聲後,原本就笨重的陶罐更加沉重,幾滴熱水濺在了他的手上,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差點撒出來。

黃綠色的茶水在夜里看不出色澤,只能嗅到淡淡的、仿佛青草葉子一樣的味道。很便宜的茶,粗大有梗,但並不妨礙短短幾年內在軍中流行,成為一種夜里宿營時候的奢侈品。

他從褲袋中摸出來一小塊糖,用力掰開,分給了旁邊那人一半,扔進去陶罐中,從地上撿起一根草棍攪動了一下。

糖是奢侈品,尤其是在高柳以北,但是軍中每個月對配發一點。

旁邊那人就是那個當年被捅傷了腿依舊殺敵的「胡人」,在軍中並沒有這樣的說法,這人的名字很尋常,叫馬奶。因為家中還有母親,所以每次配發的糖,他都會留起來回去給母親吃。

馬奶有點不好意思吃庶俘羋的糖,只好笑了笑表示感謝,坐在了庶俘羋旁邊,問道:「你從泗上來,泗上到底是什么模樣呢?都說那里和這比,就是樂土啦,那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庶俘羋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家鄉,是該說成片的棉田?還是說那些一片金色的油菜花?若說油菜花,又該怎么形容那是什么樣子呢?

馬奶見他許久沒回答,撓頭笑道:「將來媽媽死了,我也退役了,就想去那里看看。或者,立下什么大的功勛,可以作為英雄去那里看看……」

英雄,如同墨家內部的同志一樣,是一個在墨家的情境中和原本的含義不同的詞語,至少和此時天下主流的英雄是不同的。

只是做可以去泗上走一圈的英雄,卻不容易,不是九死一生的大功,很難做到。

庶俘羋低頭喝了一口罐子里稍微有點甜味的茶,將一根茶梗在嘴里嚼了幾下吐出來,沖著馬奶道:「我聽說,以後要在士官中挑選一些人,回去繼續學習。指揮一個連隊、司馬,和指揮更多的人完全不一樣,都是要學的。不過先是要認很多字的……」

說到這,馬奶用一種欣喜的語氣道:「我認得,認得。好幾年啦,我都學會五百個字了……就是你的名字,我指揮寫兩個字。庶民的庶,俘獲的俘……那個羋,我還沒學過呢。」

庶俘羋擺擺手笑道:「那個破字,要不是我的名字,我也不會。很少用的,其實意思也就是羊叫的意思。牛叫是哞,羊叫是咩,這個羊叫的咩,就是我的名字的羋。」

馬奶恍然大悟,嘴里發出羊叫的聲音,手指在空中虛劃了幾下,喜形於色道:「那個字我會寫。一個口,一個羊。口加羊,就是羊的叫聲咩……」

他又惟妙惟肖地學了幾句羊叫,身後傳來一個打趣的聲音道:「好嘛,這夜里餓的想吃烤羊了?」

庶俘羋和馬奶急忙起身,那人正是此次帶隊的將領,和兩人揮手示意坐下,說道:「按這個速度,後天就要到北海了。」

「部落的人,不識數。和他們交換,可能需要一個鐵鍋換一個人,這樣換回來。咱們主力還是要離得遠些。」

「前幾天咱們也討論過了,到時候你們兩個帶著人去交換。咱們不能離他們太近。」

「說不准有些部落的人,會想要和咱們較量一下,你們兩個馬術好,到時候該蠻橫就蠻橫一些,只要不殺人就好。」

「記著一句話,萬一出了什么意外,一定要盡力護住那些萬里之外歸來的人。」

兩人齊聲應允,待那人走後,馬奶問道:「你從泗上來,見過索盧參嗎?」

庶俘羋搖頭道:「沒。他是老墨者,加入墨家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我就是聽過他的故事,不過肯定是個很厲害的人啊,遠走十年,行程數萬里……我那匹馬,還是當年他讓人送回來的駿馬的後代……」

馬奶點頭道:「他是個英雄。「

庶俘羋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很鄭重地說道:「的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