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英雄(1 / 2)

趙侯看著兒子,沉思許久,緩緩說道:「多活幾日。」

這就是他所能幫助兒子的最後一件事了,之後的事,只能憑借政變才完成。

分封制下,貴族臣子不是單純的臣子,更是有資格和君侯討價還價的合伙人。

一言九鼎這樣的話,還輪不到戰國之始尚未完成變法的國君來說。

公子朝想了一下,再拜感謝,知道這就是父親所能幫自己的最後一件事了。

這一次談話後的一個月,闕與君的事終於在中牟引發了轟動,墨家的宣義部將這件事定性為害天下之舉,已然在中牟的國人中引發了巨大的轟動。

若是法度嚴明,這也不過是件小事。

然而,這件事終歸只是一道引火索,背後涉及的是公子朝、公子章、舊貴、游士、守舊、變革之間的爭斗。

趙侯還在堅強地活著,繼續拖延著這件事,反正他已經活不長了,拖下去、拖到自己死,這就是對兒子最為有利的事。

至於身後之名,若是兒子獲勝,名聲便不會差。若是自己的兒子失敗,自己的名聲也會被後人所抹殺,可能連名字都不會留下。

提前引動的趙國公子之亂,如同放在湖水中的、發臭的肉餌,吸引了各國的人為此奔波。魏人、齊人、秦人、韓人、墨者都圍繞著這件事活動,中牟與邯鄲,到處都有滿臉警覺之色打探消息的人。

亂局之下,索盧參等人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在市井間講訴了許多西行的故事。

剩下的事,已經和索盧參無關了,他需要在趙國的局勢徹底亂下來之前,回到泗上。

數百人浩浩盪盪的隊伍,就在趙國君臣圍繞著闕與君是否該懲罰、是否該收一些世卿封君的土地權力、是否應該嚴明國法等事爭論不休時,越過了黃河,在齊國前進。

隊伍比抵達邯鄲的時候人數更多,多出來的那些人正是秦人的使者,以及使者團內偷偷隱藏的幾個人。

一輛馬車內,一名壯實的、年紀在五六十歲的老人正在顛簸的車內看書,時不時停下看看外面的風景,卻少感嘆。

老人頭發灰白,精神卻極為矍鑠,身軀雄壯,顯然年輕時候也是個擊劍角力的好手。

坐在那里,頭上無冠、腰間少玉,但卻自有一番氣度。

同車而行的幾人都持利劍,少與外面接觸,即便吃用也都是從外面送過來。

這人的名字,連帶隊的墨者都不清楚,但卻知道這人極為重要,因為帶隊的秦人正使也時常出入那輛馬車。

曾與索盧參坐而論道辯論農業與工商誰才是讓天下財富總和增加的高個之人此時正在車中,坐在那個五六十歲老人的右側,以示尊重。

「前面就是馬陵了。」

高個之人說了一句,那老人點頭道:「過了馬陵,前面就是你們與勝綽成名之地。廩丘一戰,三晉封侯,你們經過那里,豈不是要憑吊一番?」

老人說的有些戲謔,高個之人笑道:「如今已到齊境,再到廩丘又是魏境,公在魏名動天下,如今馬上就要離開魏國,總會有一番感慨吧?」

老人哈哈大笑,笑聲中竟無失落之色,即便不久前他還是魏國相國的第一人選,現在卻只能布衣乘車、左右侍從不過七八人。

這老人,便是在魯國勝項子牛、守西河二十年秦人不能東進、大梁一戰殺楚四封君的吳起。

聽到高個之人說起感慨之類的話,吳起只是大笑,笑了許久才道:「若說沒有感慨,那是不可能的。但如今我所感慨的,正是墨家關於家國的說法、以及當年魏侯尚為公子之時田子方的那番話。」

「亦貧賤者驕人耳,富貴者安敢驕人!國君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失其國者未聞有以國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聞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貧賤者,言不用,行不合,則納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貧賤哉!」

「國君有國、大夫有家。我等士人,只有一身本事。」

「言不用、行不合、大笑而去,一身本事天下何處去不得?天下何處不能成事?若求功名,又豈只能在魏?」

「墨家說,國是貴族和國君的國,此言不虛。文侯對我有知遇之恩,文侯又能用人、且敢用人,文侯若在,我在魏就能謀求功名、青史垂名,何必離開?」

文侯已死,吳起的這番話說給接他離開的秦人聽,並不會引來絲毫的不快。因為這高個之人也知道,若是文侯還在,公子連當年哪有離開魏國返回秦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