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先質後文(1 / 2)

片刻後,適拿出一本索盧參這幾日編纂的西行過義渠禺知的見聞風俗。

從義渠到禺知,一路上並非荒漠,真正到荒漠也至少也道過了黃河之後。

這些見聞此時對於秦國而言算是無價之寶,但是對於其余別國來說,卻屬於只能看卻不能用的內容。

這本小冊子,適送給了吳起,並沒有送給此時官方級別更高的那幾名叛墨。

這時候,獻圖獻冊於君侯,都有封賞,也是進身之階,想來以吳起的名聲用不到這東西當做階梯。

只是終究適和叛墨之間存著一些疙瘩,背叛者最難被原諒,因此寧可將這些東西給一個「外人」,也不可能給那幾名背叛者。

除了這些之外,適又拿出一本小冊子道:「這是墨家眾人以天志為依,所提出的一些在秦地變革的想法。如按墨家之義,這里面的內容都不是全對的,但是想來秦君既攬叛墨,也不會用墨家之義。」

「臨火災而罵,不如抱盆去救。雖不能滅火,卻至少盡了一份力。這里面的東西,是在你們能夠接受之下,又能讓民眾更加得利的策略。」

「鐵器之術,我們可以派人去秦地,以行變革。但有一樣,秦地的文字必須是用墨家以及天下市井間通用的這種文字。度量衡亦然,若不能,墨家則認為秦地得鐵器不能利天下而只能害天下,必以為敵,且不能修建鐵爐。」

「至於制度,正是鞭長莫及,那就另說。」

吳起接過,隨意翻看了幾頁,點頭道:「正好合用。若秦君親見,也必能答允。」

適微微一笑道:「如此就好。若秦君向西,公成大業,也勿忘施以仁義。」

吳起也笑道:「仁義之說,儒生常談。墨家如今也談仁義?」

適搖頭道:「此仁義非彼仁義。如義渠之俗,死而火葬,義渠以為『孝』,於中原則為『不孝』;如橋夷之俗,烹其長子以純血統,橋夷以為善,中原以為惡。」

「墨家自有墨家的仁義勇,如尋常人的勇,在墨家看來不過是五刑之勇、漁樵之勇。如聶政刺秦,長虹貫日以絕秦祭河伯之祀,此為君子之勇。」

「儒家之仁,謂之克己復禮。墨家之仁,謂之愛己。愛人如愛己,是為兼愛。」

「自己因為私利而傷害別人時,其余人也可以因為各自的私利傷害你,是以需要每個人出讓一部分權利,以成公權維持自己不被他人傷害。不被傷害,這是愛自己的基礎,是以集眾義以行公權,是為墨家的仁的基礎,而非克己復禮的仁。」

「至於義,自不必談。義之大者,利於天下。」

「墨家之仁義,總有一天會通行九州,響於諸夏,儒墨之爭,亦是爭於仁義。爭取仁義,便是爭對天下人事的評價。」

「嘗有人說,楊朱利己,是無君也;墨家兼愛,是無父也……這里面沒說楊朱和墨家壞,只是說無君無父,因為無君無父在以往的規矩中就是大逆、大壞,壞已經不足以形容。」

「可若是將來一日,墨家的仁義傳於天下,以為天下之上流而非下流,這無君無父,我看未必就是什么壞詞嘛。說不准還有人以此為榮,以無君無父自稱,以彰顯自己利天下之義,做湯武革命之先驅。」

說到這些,適才真正算是以墨家這個學術團體二號人物的身份來評論這件事,即便仲尼已逝、墨翟長辭,儒墨之間仍舊死敵,可以誇贊仲尼,但是對於儒家的學說必須要站在墨家的角度上批判,這是個原則問題。

容不得和稀泥,更不能偽裝為「理客中」,除非適不想做巨子了。

儒墨之爭,在正常的歷史中,到後期墨翟去世後已經達到一種極為尖銳的地步。

原本雙方都已經展開了全面的人身攻擊,墨子存活時尚且可以稱贊仲尼而非議儒家,可等他一去世,雙方的矛盾勢如水火。

以至於就是直白的人身攻擊,尤其是《非儒》中,開創了貶斥孔子的先河,不稱仲尼,不稱孔子,而是一律稱之為「孔某」,這種帶有一絲人身攻擊蔑視的稱呼也一直流傳到了後世。

適看著吳起,半開著玩笑道:「儒墨之爭,其實於公也大有關系。若是儒家之仁義為天下主流,你的後世評價,多半不好。不仁不義、不忠不孝、貪名好色,這十二個字的評價怕是要占全了。」

這樣頗有些打人打臉的話,吳起卻不惱怒,哈哈大笑道:「這倒也是。」

「如你所言,我若得義渠禺知,通商路、教萬民、同文字、定律法、易風俗、一仁義、興水利,反倒在你們墨家的評價中,尚能落個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