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希望(1 / 2)

這里對面的費國城邑,名為築虎,原本後世被楚國攻占後更名為襄賁,成為了重要的戰略要塞,而在此時就是費國的築虎邑。

河對面的義師駐扎了一旅,旅帥正是當年和庶輕王搭檔的楚魯陽人於菟,擴編之後已經升為旅帥。

在調令下達之前,於菟曾被孟勝叫去進行了一番談話,大意就是費國封田之農苦矣,逃亡到這里已然不易,能幫一把就幫一把,若是就在河邊追兵即至,不妨在不開槍的情況下將追逐的人驅趕走。

實際上,之前在此地已經多次出現了一些摩擦,孟勝作為墨家高層,與於菟等旅帥師長的談話,實際上就是在鼓勵他們「制造摩擦」。

調走第一師而將第六師調至這里,除了因為這一師的士卒多是剛剛感受過新生活、對舊時代充滿恨意和憤怒的一批人外,也因為第六師的大量墨者中,以「自苦以極」派居多。

墨家內部允許有公開的派系,嚴禁以秘密團體的方式存在派系,所有派系在遵守墨家共同綱領的前提下,可以自行表達自己的意思。

但是所有的表達,都不得超越墨家共同綱領的范疇。又嚴禁組織秘密團體,加上外部環境也不那么殘酷、墨家又需要團結自耕農、手工業者和商人,加上許多理論也有不同的解讀,因而也沒有造成分裂。

主流意見是適的那一派,「自苦以極」這一派系的,多數是激進派。他們以自苦以極以為榮、一切為利天下以為志、對於貴族充滿恨意的同時,也對墨家和越國處在一種半合作、默許越國許多貴族直接轉型,利用奴隸經營鹽業作坊、發展種植業等措施表示不滿。

他們自稱為「純粹墨者」,堅決反對墨家與各國之間的妥協,尤其是認為墨家現在完全有力量利更多的人,甚至於可以利於天下,卻一直沒有行動,為此多次表達了一些激進意見。

派別內以年輕人居多,他們斗志昂揚、精力豐富,是一群很不錯的年輕人。

在之前的一些墨家內部的爭端中,他們受到過批評,但也在反對一些人認為「泗上單獨建成樂土」的爭論中成為了最支持墨家上層的支柱力量。

從被批評過於沖動,到現在被贊揚立場堅定,既是內部爭端的需要,也是墨家的勢力與日俱增的體現。

現在他們被從邗溝調到這里,守衛著那條被費國的封田農民視為樂土希望之河的邊界。

河的西岸數里之外。

十幾個穿著破爛衣衫的農人藏在草叢里,小心地觀望著後面的情況,聽到後面輕輕響起的狗吠聲,嚇得一個嬰孩張嘴要哭,母親的沾滿灰塵汗水的黑手牢牢地壓在嬰孩的嘴上,生怕哭叫出來。

孩子被憋的不住地蹬腿搖頭,可是母親的手終究沒有松開。

做母親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只是若是這時候哭出來,自己這十幾人的逃亡就全完了。

被抓回去,要把領頭的處以「劓刑」,割掉鼻子,而其余人則要被割掉耳朵。

若是逃亡的人數太多,還可能被殺,至於殺不殺,那就是貴族的一句話,並無銘文規定,因為《禁亡令》中規定貴族有權加重處置情節嚴重的封地農人。

之所以采用割耳朵這樣的懲罰,因為剁腳趾的刑罰會影響干活。

割掉耳朵,倒也沒什么,又不是死。

可是,都已經逃亡到了這里,距離泇水只有幾里路了,若是這時候被抓回去,那真是死都不甘心啊。

做封地農夫的日子過了數百年,其實早已習慣。

曾經要為主人捕獵、砍柴、窖冰、割草、種地、紡織……做完了這些「公事」之後,才能夠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做自己的事。

農奴不是奴隸。

農奴有自己的生產工具,也有小塊的土地,貴族拿走的不是奴隸那樣的全部勞動,而是拿走了農奴的勞役,讓農奴依靠自己的小塊土地養活自己。

饒是如此,即便數百年很多人早已習慣,但是如《碩鼠》之類的歌曲一直在農夫口中傳唱,也常有逃亡的人。

只不過原來工具簡單,產量低下,逃亡之後的日子也不好過,但畢竟比以前好些。這正是孔子於泰山見老嫗所發的那句「苛政猛於虎」感慨的緣由。

等到墨家在泗上站穩腳跟後,這些許多一輩子困於村社封地上的農夫,終於有機會聽到一種名為「希望」的幻想。

有些人在被征發勞役修築城牆的時候,聽到了一些傳聞;有些人在村社外的一些售賣鹽和磨粉磨坊內,聽到了一些傳聞;有些人在替主人運送糧食的途中,聽到了一些傳聞。

這些傳聞就像是春天土地里的茅草一樣,一陣春雨之後忽然冒出,然後就發了芽生了根,使出吃奶得勁兒也除不掉。

便於哼唱的「樂土」開始在農夫之間傳唱,據說越過那條河,到了那邊就有人接應,做上三五年墾耕,就能發一些錢和鐵器的貸款,允許耕種百畝的土地,甚至五人還能分到一頭牛。

而且那些土地是自己的,將來只要繳納什伍稅一的稅達二十年、家里有人在軍中服役過,那么這塊地就可以賣掉,只要有人要。

至於學堂、識字那些東西,對於這些人而言,還過於久遠。僅僅是關於土地和賦稅的傳聞,就足以讓他們動了逃亡的心思。

他們不知道泗上最缺的就是勞動力,最缺的就是人口,如今莫說只是小規模的逃亡,就是偌大的費國的封地農民全都逃亡過去,以墨家的財力和組織能力、以民間作坊現在急需人手擴大生產的能力,完全可以全部吸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