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可控(1 / 2)

宅院豪華,松香柏綠。

案幾上擺放著這幾年剛剛出現的、頗受費國貴族追捧的瓷杯,里面斟滿了晶瑩的米酒。

桌上的菜餚,也都頗受這些年天下技術變革的影響,各種曾經沒有的調味料,各種曾經不曾有但在天下富商貴族那里早已經成為一種習慣的烹飪菜餚。

案幾的對面,坐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公子,不是任何人都能稱之為公子的,也並非任何人都有資格成為賢人名士豪商這個身份之下的田讓的座上客的。

這公子名叫季孫巒,正是費國的公族,但卻是庶出,母親只是妾女,身份低微。

季孫巒也沒有什么賢才,也就有個公族庶子的身份,母親死的早,地位又低,原本在公室中也算是人盡可欺的一個。

幾年前一次「偶然」的相遇,季孫巒和田讓結實,並且很快成為了朋友。

季孫巒因為封地太小也太窮,田讓便資助這位「朋友」,度過難關之後,又和季孫巒一起合股做了一些生意。

這生意大部分都是田讓在維持,實際上主要就是在楚越那邊的一些生意,運送一些泗上的貨物去那些地方,再將那里的一些急需的貨物運送回來。

賺了一些錢後,田讓和季孫巒又合伙開辦了一個作坊,墨家暗中支持,幫著聯系了不少工匠,而季孫巒又有小片封地,上面的農夫也歸他管轄,田讓又推薦了另一位「朋友」出面幫著季孫巒進行了一些改革,使得季孫巒的收入日增,早不是當年灰頭土臉的模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季孫巒便又借著酒勁感慨道:「當年若非你,我哪里能有今日?現在我家中的窗以玻璃透光、仆人幾十、每年得利分紅極多……這於幾年前,我哪里敢想呢?」

田讓臉上微笑,心里卻道:「你自然不敢想,若非組織讓我接近你,那作坊建造需要的技巧工匠,你又如何能知?」

季孫巒卻沒想這么多,舉起酒杯用一種嘲諷的語氣道:「他們說我公子從商從工,違禮而無尊。哈哈哈,只怕他們便是喝不到美酒便說這美酒酸。我的那點封地,怎么能支撐這樣的生活?他們說的好聽,只說守禮,還不是為了利?」

他自然是有資格說這話的,作坊建立起來後,每年的收入遠勝於封地的地租收入,如今季孫巒想的就是能不能用手里的錢擴大作坊、擴大產業。

自己這點封地留給子孫後代,怕是用不了三五代就要成為佩劍游歷的士人了。

現如今,什么都是虛的,只有錢才是真的。

只要有錢,什么買不到?美色、酒肉、珠玉,這天下間好的貨物多了去了,沒有錢卻是只能眼看著。

季孫巒已多少有了些醉態,田讓便借了個因頭,問道:「你可知前幾日墨家傳書之事?」

季孫巒點頭道:「怎么不知?現在城內都在討論這件事。城內不少國人都曾在義師服役,歸來之後墨者又多在這里講學。這幾年稅賦又增,眾人早就滿腔怒意。如今築虎又出了這樣的事,墨家請以救民之三患,並且要派孟勝為使前來……嘿……」

季孫巒算是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道:「我倒是不怕什么。就我封地的那點收入,要也行不要也行。真要是變革了,他們可是要慘了。不過也變不了,孟勝怎么來的,就得怎么回去。」

有些消息,田讓雖有名聲名望,終究不如季孫巒更容易知道。

聽季孫巒的意思,看來貴族之間對於這件事肯定是不會答允的,這倒也在意料之中。

田讓自己是秘密墨者,自然想到只怕城邑內不少人也是秘密墨者,況於那些從義師歸來的農夫,也有不少明著的墨者,經常集會聽人講學。

只能說費國離泗上太近,而離洛陽太遠,墨家的道義這幾年傳播的飛快,又加上費國的政策,已然是處在一個極其微妙的平衡之下。

因為良種、技術、鐵器的傳入,國都國人的生活水平這幾年其實比之過去是有所上升的,即便現在按照以往要繳納五一稅,可生活水平依舊比以前要強。

但是,他們從軍為義師的時候,見到過泗上的生活,聽多了墨家的宣傳,這種對比之下,產生了一種極為微妙的思考方式。

比以前生活的好了,他們想的不是滿足,不是安於現狀,或者是感謝墨者。

而是覺得比以前生活的好了,那就證明肯定可以比現在生活的更好,泗上富庶,自己也是人,憑什么人家那里就可以過得很好,自己就只是比以前稍好?

這種不滿之下,又隨著他們需要繳納加倍的稅、還需要繼續承擔修宮室、城牆之類的勞役,心中日趨怨恨。

原本修城牆、修宮室就是一種分封制下的義務,屬於理所當然之事,但是他們已經聽了太多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宣傳,當一件事不是理所當然要去做卻被逼著做的時候,誰人心中都有積累不滿。

隔著宅院,街上有再多的宣講和憤怒,田讓也聽不到。

但是此時,他覺得耳邊響徹的,便是爐火轟轟的聲響,那些看不到的人心中壓抑的怒吼,恐怕很快就會被釋放出來。

而這個釋放的契機,就是孟勝此次出使費國,希望費國變革制度以利費國萬民。

當然,這只是建議,費國國君和貴族自然有權拒絕,但是以墨家的宣傳煽動能力,很快這些被拒絕的變革條款就會在費國的幾個城邑內引發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