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惟害無罪(1 / 2)

費國都城。

民眾集會之處,人聲鼎沸。

選出的賢人們坐在一起,下面是旁觀的民眾,一個身穿絲綢的富商站在場地的中央,旁邊站著一名說話帶著鄭國口音的人,正在說著些什么。

這個說話帶著鄭國口音的人,師從於鄧析之後。

當年鄧析是鄭國有名的訟師,自己在民間打官司打的太多,以至於鄭國的民眾只知道鄧析子的「竹刑」,而不知道鄭國官方的「鼎刑」。

後來駟喘執政,殺死了鄧析子,但卻無法扭轉鄧析子的《竹刑》通行鄭國的局面,只能承認鄧析子的竹刑就是鄭國的法律。

鄧析子死後,其弟子們還有再傳弟子,主要以與人做訟師為生、與人辯論為樂、尋找各種理論百家學說中的自相矛盾之處為驕傲。

這鄭國口音的人在泗上生活過一段時間,也參與到了這一次費國之變。

而他今天站在這里,卻是以一個訟師的身份,為身邊那個身穿絲綢的富商辯護。

面對著眾人的目光,他倒是絲毫沒有恐懼,沖人行禮後緩緩說道:「諸位民眾推選出的賢人、費國的民眾,今天我站在這里,你們也知道我是要做什么。」

「天下要有法度,要有規矩。你們既然認定眾人之義為法,也認定墨家的道義中關於法、令、罪、禁的定義,那么諸位請聽我一言。」

「原告的確囤貨居奇、民憤極大,也的確操控了物價,從中謀利,侵害他人,這是我都承認的。」

那富商一聽這話,心中頓時一慌,心中暗罵。

自從費國變亂之後,這富商和一些人操控物價,囤積一些日用品用以提高物價從中謀利。

只是民眾們已經組織起來,暴怒之下,又有力量,於是沖破了這富商的庭院,將這富商捕捉。

而正在這時,這名有著鄭國口音的訟師找到了富商,聲稱可以為他辯護,富商正是溺水之時如遇稻草,當時民眾激憤,沒有人願意觸碰這個霉頭,卻偏偏有這樣一個人站出來,他連連感謝,只說若是事成願意以珠玉金銅為謝。

鄭國口音的訟師這番話說完,也激起了民眾的呼聲,不少人紛紛喊道:「既然知道,何不審判?」

亂哄哄的場面下,有人敲了一下銅鍾,這才讓場面安頓下來。

那鄭國口音的訟師高聲道:「可是,即便他這樣做,難道就有罪嗎?」

「墨子言:惟害無罪。造成了危害,如果沒有禁令的話,並不是罪。犯禁才是違法。」

「我想問,在他投機囤積之時,可有法令說,不准囤積嗎?既然沒有說不准囤積,他就算是造成了危害,又怎么能夠說他犯禁,又怎么能夠用法令來懲罰他呢?」

「惟害無罪,在禁令沒有指定之前,我認為他的做法是讓人憤怒的,但卻是無罪的。」

他剛說完,已經成為了「賢人」的柘陽子起身道:「此言大謬。如今所言,也沒有法令規定,國君就不能勾連別人屠戮民眾,那么難道國君就無罪?」

「難道民眾們起來反抗暴政竟然是錯的?難道我手刃暴君的行為,竟然是罪?」

「畢竟,你說惟害無罪,犯禁為罪。可是,殺死國君之前就有法令說要承受極刑的。」

他面紅耳赤,仿佛對於這種投機囤積、損害了民眾之利的商人深惡痛絕。

又不斷地提及自己手刃暴君之事,民眾們紛紛喊道:「柘陽子說得對!照你那么說,難道我們都是錯的?」

那鄭國訟師面對滔滔民意,看了一眼手刃暴君而為賢人的柘陽子,面帶微笑。

沖著台上台下再度行禮之後,大聲說道:「不是這樣的,你們做的很對。但為什么是對的,且聽我言。」

「老聃言:人法天地、道法自然。」

「墨子言:我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規矩。」

「天志即為自然,人要法自然。」

「也就是說,他們都確信,人可以用理性去發現永恆的自然、天志、天道。然後依據這個制定律法,才能夠使天下大治、大利天下,是這樣的道理吧?」

這是整個墨家學說關於法的根基,也是關於推翻貴族統治合法性的來源,這一點沒有人反對。

鄭國口音的訟師見眾人都支持,接著說道:「這樣的法,稱之為自然之法。自然之法的根源,是天道、天志。那么對人有利,就需要符合人的求利本性,這也是沒有錯的吧?」

「那么,這自然之法卻有一個大問題。」

「我做了一件事,即便違法了,那我認為這個法是惡法,那我只要認為這個是惡法,是違背我個人利益的,我就不認為這個法是正確的,難道這樣是可以的嗎?」

他這番話,引來了眾人的思索。

因為這涉及到每個人的利益,如果說他說的對,那么自己反抗暴君就是無罪的。可是那個商人也就是無罪的,求利之心,正合於人性,又怎么是罪呢?

如果他說的不對,商人的罪就可以定下,可是每個人實際上卻都是犯了罪了,因為之前的法令上可沒說允許民眾造反。

這怎么看都是個悖論。承認自己無罪,那么商人就無罪;承認商人有罪,自己就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