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趙為之趙(中)(1 / 2)

趙侯急忙解釋道:「難道您認為我是因為這些利錢而憤怒嗎?並不是啊。」

「您見過河道決堤嗎?秋水灌注之時,河道兩側的堤壩,若是有一處如同螞蟻洞穴一樣的缺口,那么這個缺口就會隨著河水的沖刷日益擴大,最終導致決口。」

「現在,民眾的這些要求,不過只是利錢,可這就像是河堤上的螞蟻洞穴一樣,看起來很小。然而時間一久,就會越來越大,直至決堤。」

「我憤怒的,便是這道河堤上的洞穴可能導致的後果。難道您認為我只是憤怒於那個小小的螞蟻洞穴嗎?」

公仲連嘆息道:「君上,時代變了。」

「民皆求利,知道求利、敢於求利。這民眾心中的河堤已經掘開了,只是在心中之外的表現上還只是個小小的螞蟻洞穴。」

「您已經堵不住了。」

「昔年鯀治水,堵而不疏,以至於河流毀溢,天下受其害,堯令火正祝融殺之於羽山。」

「其子大禹,堵不如疏,歷二十年終治天下水患,被舉為天子,舜帝讓位於大禹,乃有傳啟之事,夏千年基業。」

「您現在,要堵住的,是天下萬民求利之心,這難道是可以做的嗎?我剛剛剛跟您說完,天下上下之策,有四種,難道您非要選擇最下之策嗎?」

「我已經勸諫過了,您做不到上下同義、上下同利,那么請做到上下交易,以下利謀上之欲,這才能夠守住趙氏的基業!」

「時代變了……君上,看看這天下吧,已經不再是當年了。您若是還不能夠明白,我縱然死,又怎么能夠安心呢?」

公仲連所看到的書信中,既有庶農的要求,也有百工的要求,還有商人的要求。

除了這些實際的物質利益的要求,還有一部分的政治訴求,因為出於墨家的手筆所掌控和煽動的輿論,因此火候把握的很好,隱藏的很深,看上去未必不能答應,但是背後隱藏著陷阱——正如趙侯所言,就是河堤上的螞蟻洞穴,看似很小,卻會在日後日益擴大。

庶農要求土地、百工要求平權和減賦、商人要求利潤,這一切都是實際的物質利益。

百工之人,願意提供足夠的革甲、兵器、器械,但是需要趙侯用錢去買,堅決反對不經過民眾同意就直接征收超額軍賦的事。

商人願意提供足夠的金錢,支持公子章上位,但是這些錢不會直接給公子章,而是通過墨家做中間人進行交易,由墨家作為擔保。

墨家要求的,是今後高柳以北對草原貿易的壟斷經營權,商人提供的這部分錢的利息,可以作為將來對北方草原壟斷經營貿易的股份。

人人都在趁火打劫,從墨家到商人、再到百工農夫,都在墨家的組織下開始有組織的「趁火打劫」。

趙侯憤怒歸憤怒,可是憤怒之余一旦清醒過來,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沒有糧食、金錢、革甲兵器,自己的這場爭位之戰就很難獲勝。

現在的軍隊不再是以前了,不再是幾百名上士下士,帶著自己的戰車和徒卒參戰,戰車的勝負決定了戰役的勝負。更不是如同城濮之戰、兩棠之役那樣幾十輛精銳的戰車投入戰斗就能決定三軍中一軍的勝負。

戰爭的烈度、規模,都比百年前提升了太多。

火葯、馬鐙和紀律軍陣的出現,讓平民組成的步兵崛起,讓富裕自耕農組成的馬鐙起兵取代了戰車,讓炮兵取代了射士。

再如以前一樣拉起一支數萬人的隊伍,帶著數百輛戰車和千名士人精銳就想要主宰戰斗勝負的結果……潡水之戰、大梁之戰、和援最之戰,已經給出了震撼的答案。

糧食、錢、兵器革甲,這一切都成為烈度日強、殘酷日盛的戰爭所不可或缺、甚至可以決定勝負的基礎。

民眾因此可以唄墨家勸說,借此「趁火打劫」。

而墨家的趁火打劫,則有著更為強硬的後台和底蘊:

邯鄲城沒有墨家,能不能守住西門豹和趙國貴族合兵的圍攻,趙侯不敢賭。

高柳那里防備草原那些處於更為落後的胡人的墨家北境義師,若是能夠投入到趙國的公子之爭,可以迅速控制代郡,攻城拔寨,瓦解趙國那些反叛貴族的勢力。

這兩種底氣之下,胡非子可以高坐邯鄲,讓中庶子連去五次最後逼得答應了墨家的條件才同意幫著守城。

而現在,高柳之兵……名義上歸屬於趙國,可是墨家的軍制之下,墨家的人不點頭,高柳之兵不可能南下。這一點,趙侯很清楚,論講道理講不過墨家,而論對軍隊的控制,墨家在軍中滲透的那些代表、委員等等,就算把高柳的屈將子殺死,那高柳的兵趙侯也還是調不動。

僅僅是調不動,趙侯並沒有太大的怨言,分封建制之下,趙侯所能控制的土地看上去是整個趙國,實際上也就是晉陽、邯鄲、中牟等這幾座直轄的城邑。

不只是高柳調不動,別處的也一樣,否則公子朝憑什么反叛?

現在趙侯想的,是一旦答應了民眾這些事,等於是壞了規矩。

墨家有墨家的規矩,如今天下諸侯有現在的規矩,這兩個規矩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