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士的黃昏(上)(2 / 2)

透過鏡片,平陰大夫注意到那些在義師步兵陣前准備展開的、黑乎乎的銅炮,臉上陰沉的神色也正是源於這些即將展開、可以轟擊營壘而自己這邊卻無可奈何的火炮。

周圍的將校和養的謀士也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一個個面露憂色。

平陰大夫放下千里鏡,嘆息道:「墨家奇技,吾所不及。不止是炮多,連同操炮的人,齊人如何能及得上泗上?」

這時候並非是發感慨的時候,便有謀士道:「如今墨家士卒靠前卻不攻,這顯然是要展開火炮,轟擊營壘。」

「公需知曉,若是墨家火炮齊轟,我們只能挨打,那士卒軍心必萎……」

平陰大夫無可奈何道:「我如何不知?便是最善戰的士卒,以往若無弓箭,敵方卻有弓箭不斷攢射,那也只能是忍不住沖出去冒著箭雨廝殺。」

「可現在……我如何廝殺?」

「若是全軍移動,大陣自亂。野戰變陣,誰人能敵墨家鞔之適等人?這樣尚且可守,但若大軍移動與之接戰,那就可能會潰敗啊!」

不是平陰大夫愚笨,而是以往的戰場經驗,沒有「奪取敵方火炮或是用楔子插入銅炮火門」之類的可供參考的經驗。

甚至於火炮也才不過出現了十余年不到二十年,平陰大夫十年前學的還是「如何養士」、「車陣沖擊」、「徒卒結陣」之類的「貴族不傳之秘」。

轉眼十余年,這些不傳之秘竟然如同草履,在火槍、火炮和崛起的步兵軍陣之前毫無意義。

現在,他也知道放任墨家義師的火炮轟擊那肯定不行,那樣只怕軍心很快就要動搖。一旦有將校挺不住,主動出擊,那么可能就會引起整個大陣的混亂,墨家那邊一定不會錯過這樣的戰機。

平陰大夫觀望許久,憂色滿面,說道:「我已看出鞔之適想要做什么了。諸位可看出來了?」

如今似乎已經很明顯了,這若是再看不出來,那實在是不足以作為能被一都大夫所重視的被養之士。

幾人道:「墨家野戰所依仗的,無非兩點。騎兵與炮兵。」

「如今鞔之適這是准備用他們的炮靠近營壘,全線轟擊營壘和我們的士卒,使得士卒混亂。然後再讓他們的步卒進攻,一點點地向前推進。」

「炮先轟,我們若結密陣,銅炮殺傷極大,又可以轟開密陣出現缺口;若結疏陣,則又難敵墨家步卒的攻擊,而且他們的騎兵如今就在陣後,一旦陣型松動疏散,騎兵沖擊,必不能擋……」

平陰大夫嘆息道:「這正是我所憂慮的。這樣的進攻,我們不會一下子忽然崩潰如潡水之越王。前面的撐不住就退後,而且背後就是濟水又無船只,只能必死以戰。」

「可你要知道,維持軍陣,需要足夠的方圓。按照現在墨家的這種速度,我們雖然可退,但一旦退的太厚,沒有了方圓空間,軍陣根本無法維持,也不能左右支援。」

「不是說要把我們轟殺到最後一人他才算勝利,只要把我們擠的無法展開軍陣、無法維持秩序、無法預留支援的營內通路,那他就算是贏了。」

一士便道:「如此,那么墨家的那些炮,便是關鍵。」

平陰大夫亦點頭道:「不錯。那些炮就是關鍵。若是沒炮,墨家步卒雖勇,卻也可以廝殺……」

說罷,他若無意地說道:「悔矣!悔矣!若是戰車不做營壘,以車士沖擊,墨家的那些銅炮便要無用!」

「如今墨家展開陣勢,銅炮均分其間,若車兵猛沖,必可破其一處……」

他這番話看似無意,實則有些指責那個給他出主意背水一戰的士。

身旁人都看著出背水列陣主意的士,那士人卻毫無羞愧之色,手扶了扶帶著的皮帽,右手按在劍柄上,邁出走到平陰大夫身前,一臉傲然之色。

直視著平陰大夫,不屑道:「兩軍對陣,各行手段。軍陣之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鞔之適有智,他是見到了我們被水列陣才這樣展開。您不以戰車做營壘,不背水列陣,難道您以為鞔之適依舊會擺出這樣的陣勢嗎?」

「這就像是一只老虎去追逐兔子,兔子跑到了洞穴之中,老虎卻後悔自己為什么長的這么大鑽不進去?卻不會去想,如果不是長那么大,兔子又何必要跑?」

「我只問您,若是您留下的車兵,這半圓月陣你還需要擴大多少,才能讓車兵可以沖擊?再往前擴,兵力薄弱,義師只需要將炮集中在一點,便可輕易攻破。」

「若您不背水列陣,您可有把握戰勝墨家義師?勝過鞔之適?如今您卻說這樣的話,這是我所不能夠忍受的。」

「士可殺,不可辱!若您真的後悔,請您殺死我,但請不要這樣侮辱我,更不要說那些讓人難以忍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