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愕然(1 / 2)

當他說到亡天下三字的時候,仿佛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悲傷,伏地痛哭起來。

許久,他將沾著鮮血和肉醬的銅劍舉起,纖長的、帶著貴族氣質的指甲有力地彈在劍上,哭唱一曲。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唱罷,他跪地痛號道:「高高在上蒼天啊,何人害我離家走?高高在上蒼天啊,何人害我離家走?」

一曲黍離,正釋其悲,在場眾人紛紛都唱,許多人落下了淚水。

仿佛看到幾十年後,自己回到自己的封地,看到曾經屬於自己的堡壘和庄園都已破敗的場景。

仿佛看到幾十年後,自己回到自己的封地,看到滿地的玉米遮掩了祖先的墳墓、看到蔓延的地瓜藤遮蔽了當年的縱馬狩獵的田園。

悲傷在蔓延,帶頭痛哭的那人許久起身,一臉決然道:「為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蘊崇之,絕其本根,勿使能殖,則善者信矣。」

「除惡務盡!除惡必要斬草除根!」

「武城之火,上帝必不會怪在我們的頭上,悠悠蒼天、昊天上帝必能看到,這是因為墨家的惡如草蔓延,才導致了武城之屠。」

「若墨家沒有那些惡義,武城又怎么會被焚燒?」

「墨家重鬼神,這數萬亡魂,終有一日,必在九泉之下報仇於墨家!」

在場之人最後一絲心理障礙也被解除,那些因黍離之悲而哭的人均想,是這樣的道理啊!

若不是墨家的惡義行於天下、使得武城之民難以教化而被教唆從惡,又怎么會導致他們被屠戮呢?

況且,這是為了不亡天下,難道還有什么比這個更為讓昊天上帝所喜愛的事嗎?

哭也哭罷、悲也悲完,眾人便商量起屠城放火的事。

不能全殺完,否則墨家來了便不能救災從而導致他們繼續可以追擊。

但也不能殺太少,否則活下來的人必然怨怒,怒師不懼死,到時候凝聚一起追擊,反倒危險。

於是議定:屆時,焚燒武城所有的房屋,誘騙各家各戶於城牆附近只說要加固城牆,分出男女。男人皆殺,只留不能勞作和上戰場的女人老人。男孩凡能集結於城牆附近搬運土石的皆殺,剩余男孩在家中必然年小,可放火燒死。女孩可不殺,因為女孩長大後不能從軍復仇,還能留下來讓墨家分出精力照看。

而且,正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可將道理告訴那些不殺的女人:是墨家的惡義蔓延,導致了這一次武城之屠,讓她們和圍攻墨家,讓墨家無暇分兵去追。

沿途半熟之麥,盡數焚燒,不可留一點給墨家義師以為軍糧。城中水井,盡數投毒。

…………

數日後,武城之南五十里,公造冶的大營之中。

公造冶的心情很好,正在和幾個墨者開著玩笑。

這個玩笑的起因,是因為正值夏收,有人便說起了當年宓子賤治亶父的故事。

這故事其實也很簡單,當年齊魯交戰,宓子賤作為單父邑宰,齊軍來勢洶洶,城外麥子正好成熟。

那都是公田的麥子,趕不及收割,有人便建議宓子賤道:「不如讓民眾去收割,願意收多少都歸自己,也好過被齊人割了做軍糧。」

宓子賤拒絕,並說:「天下善惡要區分,不能夠助長惡而遏制善。現在齊人在外,這時候讓民眾去收割不屬於他們自己的麥子而歸屬自己,這就是助長惡。短期來看,齊人得利,但長期來看,單父的民眾知道了善惡,得以教化,這是長久來看善的。」

於是嚴令民眾不得出城割麥,齊人從單父過,割麥為食,正好糧足以圍曲阜。其時天下人皆盛贊宓子賤之德,認為這才是真正可以讓民眾教化的人,可以讓天下大治的善政。

因著這個故事,公造冶笑道:「我倒是盼著齊國多君子。如此一來,適縱橫濟水,平陰軍團覆滅,青壯不存,齊國公田、貴族封田上的麥子,都可以暫時借用作為軍糧,倒真的可以一路攻到臨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