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可撼動的力量(六)(2 / 2)

公叔痤看著墨家送來的書信,與魏侯擊一樣面色凝重。

許多年不曾揮舞兵戈的墨家在南濟水一戰告訴了天下諸侯:那個當年可以在潡水俘獲越王的墨家義師,如今的戰力更勝從前,即便許多年不戰,依舊如此。

魏擊皺眉道:「昔年寡人兵臨魯陽,與當時名聲不顯的鞔之適交戰。時逢趙侯、韓侯薨,三晉退兵。我當時以為,鞔之適不過有運氣,否則牛闌必下。如今看來,其用兵不下於我……」

「田平陰蠢笨至極,就算是六萬狗彘雞犬,兩日之內墨家也抓不過來,怎么不到三日就全軍覆滅?」

「如今墨家兵鋒正盛,質問寡人緣何要做不義之事,並說當年文侯尚有弭兵和中原之志,竟說我不肖吾父!」

他咒罵一聲,卻也只能咒罵,若是魏國全盛之時,受到這樣的侮辱,定然會傾全國之兵懲戒墨家這句「不肖」之辱。

肖,似也。

文侯之能,天下稱贊,魏國小霸,用人不疑,天下莫不服。

不似文侯,便是在罵魏擊。

本來魏擊對於墨家就有很多怨言,當年被墨家打臉兩次,牛闌邑一戰和吳起攻大梁之戰的對比,也間接導致了吳起出走、魏擊引以為平生最大恥辱。

可現在,公子摯在中山連連敗退,馬鐙和馬鞍組織起來的中山君的軍隊在樂池的帶領下連戰連捷,那些商人資助的雇佣兵更是攻城拔寨,作為火槍手和壓陣的步卒配合中山君的騎兵,魏人難以抵擋。

大梁之南,魏楚仍在對峙,但是楚國由墨家幫著編練的新軍和那些墨家派去的、穿著楚人衣衫、打著楚人旗號的工兵連連破城,楚王子定已經堅守不住。

此地從陳蔡被滅後,便一直隸屬楚國,民眾無心抵抗,楚軍連戰連捷士氣正盛,尤其是那些楚人聽聞這一次魏國擠走了吳起、大梁方向的南線主帥不是吳起而是魏公子後,更無懼心。

與趙一戰,邯鄲雖被圍,可是邯鄲在胡非子等人的幫助下組織人手授予,西門豹有治國之能,卻弱於軍略,士卒或可用命效死,但卻難以攻下胡非子等墨者幫著守衛的邯鄲。

公子朝和趙國貴族的叛軍,也是難有進展,又要提防墨家在高柳的屈將子部,畢竟墨家一直以來看上去都是站在公子章這邊,不得不防。

西河武卒雖強,剛入趙地,便傳來消息,吳起入秦,秦君壓服貴族的不滿,拜以為將,使之城重泉、洛陰,編練士卒,耀武揚威於落水之畔,西河守軍多有心懷吳起者,不敢直視,以為必敗。

這種情況下,西河的重要性比起趙、中山、大梁都要重要,不管秦國是否趁機干涉,都不可能讓魏武卒全力陷入趙國的泥潭當中,只能撤回。

當時墨家學宋襄公以魯人無辜而放棄在魯國伏擊齊梁父大夫的時候,趙公子章有意和談,可不久之後南濟水一戰,趙公子章的態度立刻變得強硬,否決了之前和談的條件,表示魏國必須承認公子朝是在作亂,必須處死,否則的話絕不再結三晉之盟,而且三晉之盟也只是三晉平等結盟,互不干涉,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趙國出兵,魏韓得利,分利的時候死死卡住趙國不准其入中原。

任誰也沒想到,看上去算是天下強國、東方之伯的齊國,會如此孱弱不堪一擊,更不會想到南濟水之戰墨家勝的如此瀟灑。

等到平陰被破、盧城被占的消息傳來後,齊國等同於已經戰敗,只不過是敗多敗少的問題時,魏擊能夠做的選擇就不多了。

墨家在南濟水一戰後便派出使者質問魏侯:成陽方向的魏韓聯軍是怎么回事?齊侯不義,是不是魏侯也要行不義之事?

魏擊面對這樣的詰問,只能擠出笑容安撫那些怒發沖冠的墨家使者。現在對楚一戰尚未分出勝負,萬一真要和墨家徹底進入宣戰狀態,墨家先定臨淄,隨後插成陽而入濟水、丹水,和楚國形成包夾之勢,只怕整個中原的局面都要扭轉。

短短幾日,魏擊的心情可謂是大起大落。

先是禽滑厘重病的消息傳來,魏擊大喜,一如田和所想的那般,想到墨家這一次必然內亂,即便不內亂,對齊一戰都不可能繼續進行下去了。

他還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趙公子章的使者,果然那幾日趙國的使者一反之前濟水大戰的消息傳來時候的傲色,不再商討和談之事大概還在傳遞消息,但態度比起之前的高傲姿態要低了許多。

魏擊也自覺海闊天空,墨家的內亂導致的不只是和墨家談判的結果,更可以借此機會和趙國和談,保證作亂的公子朝不死分裂趙國。趙國一平,中山國便無憂。

大梁之南,魏楚對峙,楚王子定已經不能救,但至少可以保證大梁、榆關在手,對楚仍舊形成優勢。

而且墨家一亂,已經衰敗的越國便可以喘口氣,魏越聯盟,便可以從背後繼續牽制楚國,正如當年扶植吳國來對抗楚國一樣。

然而魏擊興致高昂不過幾日,適的兩份公開的宣言便傳來,這兩份由斥候帶回的紙張可能只有半兩重,但卻不亞於十萬雄兵,頓時讓魏擊從興奮的心情大好,跌落到恐慌的無底深淵。

這兩張輕薄的紙,蘊含著一股不可撼動的力量,一股分封建制時代之下難以理解的組織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