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泰山之陽(十一)(1 / 2)

懷揣著這種現實和夢想的悖離導致的失落,庶歸田在草垛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明明想著明天早點起來去河里洗澡,應該快點睡過去,可是越是想要睡反而越是睡不著。

翻了幾個身,覺得仿佛那些虱子又在亂爬,甚至爬到了自己的心里,弄得心里癢癢的。

旁邊的幾個同窗早已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庶歸田翻身的時候惹動的干草莎莎地響,那些原本早已習慣的同窗規律的鼾聲,此時不斷地往他的耳朵里鑽。

索性坐起來,就著從沒有封紙的窗子里透來的月光,庶歸田看著四周的一切,涌出了一些古怪的想法。

「幸好我只是來幫著做事的,卻不是要一直在村社里利天下……」

「若是……若是將來有一日非要讓我來做這樣的事,去楚秦三晉的村社里做一樣的事,那可就只能求求父親,讓他找找那些軍中的叔叔伯伯,不要讓我去。」

「我可不怕死,哪怕讓我臨陣廝殺,可也比這樣的事有趣的多。」

想到這,身上不禁又是一冷,想到父親平日的性子,不禁又搖搖頭。

「算了吧,父親肯定不會出面的,說不准還要罵我……」

除了父親那邊,又想到墨家的種種紀律,只怕也是難說。

若是不入墨家成為墨者,在泗上雖不說寸步難行,但是想要做出一番大事那是絕無可能的。

可若是成為了墨者,便要守紀律,組織上定下來去哪就是去哪,不去的話就要被內部懲罰還可能被開除墨家的行列。

他也知道自己村社里那個教授識字的先生,那也是最早一批學到文字的泗上一代,一紙調令便讓他們許多人四散到泗上的各個村社,可能一輩子也就定下來不可能再做別的。

想到這些,庶歸田心里竟有些內疚,從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利天下當是義務,即便無人監督,他心里還是有些內疚,仿佛有人在盯著自己心里剛剛忽然涌出的想法一樣。

「我也不是不想利天下。可子墨子言:使人各得其所長,天下事當;鈞其分職,天下事得;皆其所喜,天下事備。」

「子墨子說,天下人所做的事,都是自己想做的,出於自己興趣的,那么那時候天下就大利了。我不想做村社的這些瑣事,好像……好像也沒什么錯吧?」

他只覺的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對得起自己內心不安的理由,松了口氣,又想:「欲利天下,眾人同心同志,譬若築牆然,能築者築,能實壤者實壤,能欣者欣,然後牆成也。為義利天下猶是也,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能從事者從事,然後義事成也。」

「說到底,還是要『能』。我日後在習流軍校,應得努力才行。在眾人之中,最是精於習流航海行船之術,只怕便不用來這里吧?再說,在習流水師不也一樣是利天下?我又不是想要什么富貴功名吧?」

人總是能找到說服自己的理由,也總能找到讓自己心安理得的理由,庶歸田並不知道或許和他有些相似想法的人其實並不少,真正想著一心利天下而努力做事的人有,不算少也不算多。

終究他還年輕,說服了自己,心中也就舒暢了。

重新躺倒在草垛中,翻了幾個身,睡意便襲來,之前那些煩躁的喊聲和惱人的虱子,竟似也沒有了。

第二天一早,被同窗叫起去洗澡,頂著黑黑的眼圈,有人嘲笑他問他是不是想家了,他有些尷尬,又不想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只好點點頭。

自己內心說服自己的道理,可能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太對,他又不知道眾人都是怎么想的,便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想家的話,總還不是一個會叫人嘲笑太多的理由。

冰涼的河水一激,拋去了那些爛七八糟的想法,年輕人的想法來的快去的也快。

等到扛著木桿、量角器、測距索和函數表之類的工具來到田地之後,庶歸田總算是忘了折磨了他一晚上的想法。

這一次墨家的政策是不管自耕農、不管非分封的土地、只管那些貴族的封田和過渡的私田,測量起來便要簡單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