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泰山之陽(十三)(1 / 2)

被遷怒的圉奴心懷對墨家的怨恨,不知怎么夜里真的做了一個夢。

一個講述出來主人不會想聽、平淡無奇的夢。

他夢到自己養了一條狗,無聊的時候便摸摸狗頭,順一下狗的毛發,高興的時候會塞給狗一塊骨頭,可若是自己正在為什么關切自己利益的事忙碌憂心的時候,狗還不知趣地貼過來想要讓自己摸摸狗頭,便會心煩意亂地一腳將狗踢開。這時候狗就會委屈地趴在遠處,琢磨著怎么才能讓主人開心。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做這樣一個平淡到很真實普通的夢,夢醒的時候正是夜里給馬添草的時候,這是幾十年養成的習慣,即便被賞賜一些酸酒喝醉也不會錯過這個時間。

遠處的屋舍里似乎有朦朦朧朧的光亮,圉奴嘆息一聲,心想墨家真是可惡,竟讓主人夜里還要夙夜興嘆不能睡眠。

老貴族真的沒有入睡,屋舍內點燃著燭火,庶農可以視作年節時候才能吃到的羊脂正在燃燒。

燭火搖曳下,幾名心腹家臣跪坐於地,一臉憤憤不平。

「主辱臣死。墨家欺君子太甚,今日便在村社大肆傳揚今日下午來收取罰沒之錢的事。」

一名家臣說起村社的一些事,臉上恨恨。

罰錢不是屈辱,罰錢之後在民眾中傳播才是屈辱,也正是無禮至極的行為。

正是以禮經緯其民,卿大夫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貴,貴是以能守其業。貴賤不愆,所謂度也。今立法令,民在律矣,何以尊貴?貴賤無序,何以為天下?

等級制度之下,貴者可以懲罰賤者,大夫可以懲罰士,但卻不能夠將懲罰的理由原原本本地告訴民眾。

否則的話,貴賤無序,民眾便會遵守法令而不去尊重貴族,賤民不尊重敬畏士、士便不尊重敬畏卿大夫、卿大夫便不會尊重敬畏諸侯,這便是道理。

現在罰錢的事在村社里傳的沸沸揚揚,墨家說不管貴賤違令就要懲罰,這豈不是等同於貴賤不分,竟在律令面前人人平等?

這是貴族從未經歷過的屈辱,家臣們憤憤,卻也只能在這里嘟囔,並不能做什么。

這律令是墨家制定的,村社里的那些人只是執行者,真要是主辱臣死,當去殺光墨家的頭目。

可這些人也知道自己的本事,那豈是自己能夠殺的了的?泗上危險重重墨家人數眾多不說,便是行刺,墨家的那些頭目又有幾人不通劍術,又豈是這幾人能夠行刺的?

老貴族在正首聽著家臣的忠誠耿耿之言,臉色鐵青。

他本想著今日白日宴請墨家在這里的頭目,說一說道理,卻不想墨家直接拒絕,並且說道不同則酒如酸醢、不若不飲。

這是絲毫轉圜的余地都未留下,老貴族長嘆一聲道:「如此看來,分地之事已成定局?」

「噫!天下將亂!」

「昔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

「今日墨家從卒五萬,橫行天下,侵暴諸侯,其禍遠勝於盜跖。墨翟創義,本欲兼愛天下,鞔之適不肖,竟是禍亂天下,這罪責難道墨翟就沒有責任嗎?」

梁父原本就在柳下惠的封地附近,柳下惠的墓地也在此地,百余年前的盜跖起義波及齊、魯、衛、宋,天下固然記得,梁父附近的貴族更是記憶深刻。

墨家如今,當真是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而泗上諸侯更是「迫於淫威」不得不入非攻之盟。

老貴族感慨萬千,他對於分地一事看重的是其中的政治影響。

感嘆之余,一親近的家臣道:「那也是未可知之事。今日幾人在村社,村社眾人想要給墨家那些丈量的娃娃送飯,但又逡巡不前,只有一孤人去,其余人並不敢。」

「家主在此地多年,人威勢望,庶民敬畏,這便讓墨家的事難成。」

「民畏,則心懼。心懼,則不敢謀私利。」

老貴族點點頭,說道:「甚合我心。該如何做?」

那家臣伸出手,做了一個手刀切下去的姿勢。

其余人一見,大驚失措,慌道:「不可!墨家義師在此,如今宗子私兵皆在外,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