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泰山之陽(完)(1 / 2)

怒發沖冠的老貴族高聲怒喝,不少人羞愧地低下了頭,臉上紅成一片,心想好像這也沒錯……

老貴族正要繼續言語,卻不想一旁的孫璞冷笑一聲,大喝道:「繆矣!」

「你為君侯而戰,那么君侯想要賞賜你,就該賞賜他所擁有的東西。可他卻拿本該歸屬於天下人的土地賞賜你,這和為了賞賜別人卻用搶來的東西有什么區別?」

「你為君侯立下功勛,你這身傷疤應該去給君侯看,而不是給萬千民眾看。你的傷疤,和他們有什么關系嗎?」

「你身上的傷疤,為現在下面的民眾帶來了什么?是財富?還是更好的生活?是富庶?還是更多的土地?」

「你什么都沒給民眾帶來,這就像是你祭祀了五方兵主戰神,卻埋怨天沒有下雨一樣。你身上的傷疤,和民眾有什么關系呢?」

他既要煽情,孫璞便要打斷,不但讓他的煽情變得毫無意義,還把話題又繞回了那個最終的基礎問題:土地是誰的?

如果土地是諸侯的,那么今日老貴族的這番言論一點沒錯,他為諸侯攻城掠地,從而獲得了諸侯的賞賜,而民眾卻想要走,那肯定是不對的,因為想要的話等同於搶:別人贈與第三方的東西,我去搶走,那就是搶。

可若土地不是諸侯的,那么今日老貴族的這番言論就是廢話。你身上的傷疤再多,和民眾有什么關系?民眾只想要回自己的東西,你卻說自己經過了多少苦難才搶到這些東西,縱然聞著落淚,卻也沒用。

許多剛才有些羞愧的民眾頓時清醒過來,均想起這一個月來墨家的種種宣傳,人們總是喜歡對自己有利的道理,不禁便想:「墨家眾人的話倒是沒錯。這就像是一條狗為別人看家,卻跑到我這里來要吃的,並說自己看家受了多少苦……我若有富余的,便可給它。可我若沒有,便該趕走,你受了苦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

台上的老貴族赤著上身,登時語塞,夏風雖暖,但赤著上身卻不雅。

這時候是穿上也不是,繼續脫著也不是,渾身的傷疤,被孫璞一說,竟像是那些街頭行乞之人斷掉的手腳一下可笑。

當話題又轉回土地到底該歸屬誰的問題時,墨家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老貴族或是手下家臣縱然善辯,卻也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辯倒墨家。

為了這個道理,適准備了二十年,完善了整個墨家理論的體系,別說是這老貴族,就是那些巨城大邑的名士也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駁倒墨家。

唯一能駁倒墨家的,現在只剩下肉體消滅,然而泗上的數萬義師經此一戰、適為魏趙韓楚准備的不合局面,只怕十年之內沒有諸侯敢想這個問題。

肉體消滅不了,道理辯論不過,這就是此時老貴族面臨的處境,無可奈何。

今日將老貴族叫來,也根本不是和他商量的,而只是做個木偶,讓民眾看到他們啞口無言的樣子、讓民眾知道墨家的道理可以說的這些貴族無言以對。

至於這個老貴族本身,孫璞根本沒有放在心里,墨家連王都俘獲過,區區一個上士,哪里值得費許多心思?

壓住了老貴族的嘴,趁著老貴族滿臉怒色卻不能表達、赤著上身原本炫耀的傷疤如今仿佛乞討的斷手的尷尬局面,眾墨者便有意引導著老貴族和他的家臣不斷辯論,然後再用墨家精湛無雙的辯術和宣義部最為擅長的宣傳鼓動,將他們一一駁倒、再引來民眾暗暗的歡呼。

孫璞心想:「如泗上戲劇,獨角戲演起來可不好看,總需要有人陪襯,方才有味道。」

一輪辯駁到過午時分,孫璞又借著之前老貴族所說的那些話,講起了一個故事。

「昔楚之養由基善射,當世無雙。嘗射於家圃,有斫輪者釋木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矢百里穿楊,但微頷之。」

「養叔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斫輪者曰:『無他,但手熟爾』。」

「養叔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斫輪者曰:『以我削輪軸知之』。一木置於地,便取鑿、斧,閉目以削軸,頃刻乃成,負重十石。因曰:『我亦無他,唯手熟爾』。」

「養叔拜而服。」

這是個很簡單的賣油翁的故事,但此時並無賣油翁,油脂在村社尚屬奢侈品,故而便用村社眾人更為熟悉的制作車輪的老人代替。

墨家的故事總是很多,墨家的木匠也是一絕,故而這個故事當初被適講出來的時候,墨子頷首而笑,明知這是假的,卻不得不認可其中的道理。

而適講故事,又從不是為了講故事,今日孫璞說起這個故事,眾人聽到津津有味的時候,孫璞便道:「如今駕車、擊劍、沖殺、引弓,難道這不也就是個唯手熟爾的事嗎?」

「他只說自己能夠奮勇廝殺,卻沒有說他為何能夠以一敵十。難道說因為血脈嗎?難道說貴者更貴賤者恆賤,連同武藝都是傳承於血脈嗎?」

說到這里,已經有人咂摸出了問道,孫璞大喝道:「不是這樣的啊。無非是他手熟,常年操練的緣故。」

「可是你們為什么不能夠操練?為什么他能夠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