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不解(上)(1 / 2)

「豫讓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於是請求趙襄子脫下衣服,用劍刺了三次衣服後伏劍自殺。」

博邑,墨家的軍帳之內,適的心情很好,便和幾名參謀和一些警衛在閑聊,無意中講到了豫讓刺趙襄子的故事。

講到這,適便笑道:「從這件事上看,有些人評價咱們墨家使得人心不古、世無道德,也未必沒有道理。」

旁邊幾人都知道適在說笑,適也笑呵呵地問身邊一個警衛道:「就像你們。你們做警衛學習的時候,萬一你們所護衛的人投敵,你們要怎么做?哪怕這個人和你們朝夕相處、對你們也極好?」

那警衛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道:「要分清大義小義,若主官確定投敵叛逃,即刻斃殺。」

適大笑道:「單是這一點說出去,定是要被那些人責罵痛斥的。又要說我們不相信人、沒有人的情義。又要想,你看,適在墨家,身邊的警衛都不能自己任命,身邊警衛非是心腹,只怕墨家不能持久啊……」

幾人都笑,墨家的規矩相對於此時天下實在是古怪的緊,單單適身邊的警衛不是心腹,便足以讓那些貴族驚詫,甚至足以推論出墨家如此行事必不能久。

墨家雖然道義中「非斗」之論,但也推崇君子之勇,而且市井中人又多,春秋之末刺客的傳說也多,盪氣回腸之余,也多成為了一些講道理的故事。

趁著無事心情又好,適又問道:「若說起來,你們誰要是做警衛,真要是有人叛逃投敵,放棄大義而取私利害天下你們誅殺,只怕以現在天下的德,也難以留下什么好名聲。」

「昔年鉏鸒刺趙宣子,發現趙宣子為民憂慮,覺得不殺不信、殺而不義,於是自刎,遂被傳頌。但我想,若是換了你們,不殺肯定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要是動手殺你們所護衛的但卻放棄大義而取私利害天下的上級也是殺的理所當然毫無滯澀。」

這倒是不假,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墨家確實少了幾分默默溫情,什么身邊親信誓死效忠之類的事,那是大忌,也違背規矩,所以真要殺起來的時候絕對不會琢磨著不信不義兩難折磨而是會爽快利落。

適仍舊微笑,便借著這個故事,和身邊的人說道:「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這算是湯武革命,而非只是造反作亂。」

「在變革之世,用過去的道德去評價變革中所做的事,是沒有道理的。因為變革之後的新的道德好壞,可能與過去並不一樣。樂土之上的好,或許放到此時是壞。」

「既是湯武革命,便是要變革一切。如果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我做勢而起成為了新的王侯,那可算不得革命。」

「既創樂土,可不只是打敗那些害天下之人,重要的是把一個陶罐子打碎後借著那碎土,又重新凝聚成形,煅燒為陶。這是個極慢極長的過程,所以我們不能心急,但也不能夠放松那些諸如打仗之外的事。」

「這便是咱們在齊國分配土地的意義。貴族有貴族的德、自耕者有自耕者的德。貴族的德,是要不行賤事;可庶農工商的德,是靠勞作『賤事』以富庶。」

「要先把庶農工商成為天下之主,方能夠確定新的德與好壞的標准。等到那時,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德的,而現在,我們只能是天下德之下流。」

講完了這些事,一名年紀大一些的墨者便嘆息道:「算起來,聶政的死,在咱們墨家看來倒是為了大義,說是為了秦不再人殉之類。公造冶和他爭了那么多年,最終卻是用他的死讓公造冶勝了,其中悲傷是可以理解的吧。」

說起這個事,也算不得什么秘聞,適點頭道:「他心中是有大義的,不過秦君也算是他的知己。這件事秦君和勝綽等人本可以隱瞞下去,以不沾弒君之名,但還是厚待了聶政的姐姐,使得天下皆知,這是可以算得上知己的。」

那名年紀大些的墨者點點頭,嘆息道:「勝綽畢竟早已叛墨,他終究還是舊天下的人物,所行所做,恐怕有些是你很難理解的。」

他看了看適,猶豫了一下說道:「有時候你思索事情,很少帶有天下已有的想法,有些事你也確實難以理解。」

「厚待聶政的姐姐,一是酬謝聶政之死。但關鍵之處,在於若不厚待他的姐姐,他的名聲便無人知曉。勝綽和秦君寧可讓天下人都知道是他們動的手,也要厚待聶政的姐姐,也正是出於知己之心。聶政有義,但也求名,既為知己,不需要聶政說出來,自然會做到。勝綽還是有市井任俠之風的……秦君能夠做到這一點,氣度便足以折服吳起,天下能用吳起的君主不多,但秦君應算一個。」

適明白那墨者的意思,他的思維方式和此時天下已有的很多時候完全不對路,就像是當初他不學寫字而是教字以學會認字一樣,在思維方式上他教出的那些弟子多是和他類似,很多事確實難以理解。

他正要再說說別的故事時,一人急匆匆闖進來,焦急道:「適帥,出事了。」

「田慶遇刺,說是咱們墨家動的手。齊國大軍正在調動,似有動作,正朝贏邑集中。」

在場諸人登時從剛才的悠閑中忙碌起來,適接過報告掃了幾眼,便道:「開個會吧,叫人。」